接下来的几天,公寓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秦溯依旧早出晚归,恨不得扎根在车队基地,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掩盖所有纷乱的思绪。谢执也忙于那个关键的遗产案,常常深夜才归。
那碗粥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,谁都没有再提起。秦溯依旧对谢执横眉冷对,谢执也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、公事公办的模样。只是,当秦溯某天早上打开冰箱,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塞满了新鲜食材和速食产品时,他盯着那些东西,愣了好一会儿,最终什么也没说,默默拿了个面包走了。
仿佛有一层薄冰覆盖在两人之间,看似坚固,底下却有暗流在悄悄融化。
这天,秦溯正在赛道上进行常规测试,车队迎来了几位意向赞助商代表参观。老张提前跟他打过招呼,让他好好表现,毕竟新的赞助商对车队未来发展至关重要。
秦溯戴好头盔,准备发车。就在这时,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,一辆与赛道氛围格格不入的黑色豪华轿车,径直停在了车队维修区门口。
车门打开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和熨帖的西装裤腿。
秦溯心里咯噔一下,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果然,下一秒,谢执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。他今天没穿那么正式的西装,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装,少了几分法庭上的锐利,多了几分闲适,但那股子精英气场依旧与周围嘈杂的、充满机油味的环境泾渭分明。
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精致的多层食盒。
老张显然也没料到这位“金主爸爸”兼“溯哥的神秘男友”会突然驾到,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:“谢律师!您怎么来了?也没提前说一声,我们好准备一下……”
谢执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,目光却越过老张,精准地落在刚刚从赛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的秦溯身上。
“路过,顺便来看看。”谢执语气自然,扬了扬手中的食盒,“听说他最近训练辛苦,带了点吃的过来。”
维修区里所有队员和赞助商代表的目光,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秦溯身上,带着好奇、探究和一丝暧昧的笑意。
秦溯的脸“腾”地一下就红了,不是害羞,是气的!这混蛋!跑来干什么?!还他妈拿着个饭盒!演上瘾了是吧?!
他一把摘下头盔,头发被汗水浸湿,几缕贴在额前,更衬得他眼神凶狠。他瞪着谢执,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。
谢执却像是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死亡射线,从容地走到维修区边,将食盒放在干净的台面上,对老张和几位赞助商代表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然后目光再次落在秦溯身上,语气带着一种亲昵的责备:“早上又没好好吃早饭?胃不要了?”
声音不大,但在相对安静下来的维修区里,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。
几位赞助商代表互相交换了一个“果然感情很好”的眼神,甚至有人小声打趣:“谢律师真是体贴啊。”
秦溯:“……”我体贴你大爷!
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,握着头盔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告诉自己要冷静,不能当着赞助商的面发作,不能毁了车队的形象……去他妈的形象!
“我、吃、过、了!”秦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“是吗?”谢执挑眉,显然不信,他打开食盒的盖子,里面是摆放精致、一看就出自高级餐厅厨师之手的点心和水果,“那再吃点,补充体力。待会儿不是还要测试吗?”
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真是来关心男友的贴心家属,每一个眼神,每一句话,都无懈可击。
秦溯看着他演戏,气得胃都开始疼了。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那个碍眼的食盒扣在谢执那张虚伪的脸上!
但众目睽睽之下,他不能。
他死死咬着后槽牙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走到食盒前,拿起一块卖相极佳的点心,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,胡乱嚼了几下咽下去,然后对着谢执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谢、谢、啊!真、好、吃!”
那表情,那语气,分明是在嚼谢执的肉。
谢执却像是很满意,唇角弯了弯,抬手,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揩去他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碎屑。
秦溯浑身一僵,像被点了穴道,整个人都石化了。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,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,让他头皮发麻,血液都仿佛凝固了。
而谢执做完这个动作,神色如常地收回手,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流程。他转向几位赞助商代表,从容地开始交谈起来,话题很快从“家属探班”过渡到了车队的发展前景和商业价值上,言辞精准,逻辑清晰,俨然一副资深顾问的派头。
几位代表被他侃侃而谈的风采和专业的见解所吸引,频频点头,显然对车队和这位“家属”的背景更加满意了。
只有秦溯还僵在原地,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,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刚才那个该死的、轻柔的触碰。
老张在一旁看着这一幕,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。他赶紧凑到秦溯身边,小声提醒:“溯哥,冷静,冷静!都是为了车队!谢律师这也是在帮我们稳住赞助商呢!”
秦溯猛地回过神,看着被众人簇拥、谈笑风生的谢执,再看看自己这副狼狈又憋屈的样子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。
又是这样。
谢执永远能用最精准的方式,达到他的目的,同时把他秦溯吃得死死的。
他狠狠瞪了谢执的背影一眼,转身,一言不发地重新戴好头盔,钻进了赛车驾驶舱。
“嗡——轰!!!”
引擎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怒吼,黑色的赛车如同被激怒的野兽,猛地冲了出去,在赛道上划出近乎残影的速度轨迹。每一个过弯都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,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,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憋闷都在速度中燃烧殆尽。
维修区内,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驾驶吓了一跳。
老张心惊胆战地看着监控屏幕上那飙升到危险区间的数据,冷汗直冒。
只有谢执,依旧面不改色地和赞助商代表说着话,只是目光偶尔掠过赛道上那道快到模糊的黑色闪电时,镜片后的眼底,会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、了然的微光,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,类似于纵容的情绪。
他知道,某只脾气暴躁的猫,又被惹毛了。而且,炸毛的样子,还挺可爱。
秦溯将赛道当成了泄愤的沙包,直到燃油告罄,才带着一身尚未平息的怒火和引擎的余温,将车粗暴地停回维修区。他跳下车,无视周围队员欲言又止的眼神,也直接掠过那个精致食盒,抓起自己的外套,头也不回地走向更衣室。
“溯哥……”老张想追上去说点什么。
“别管我!”秦溯甩下一句冷硬的话,砰地关上了更衣室的门。
他用冷水狠狠冲了个澡,试图浇灭心头那股邪火,尤其是谢执指尖触碰过他嘴角那诡异又挥之不去的触感。镜子里的青年,眼神凶狠,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。
“操!”他低骂一声,用力擦了擦头发,决定今晚不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公寓了,就在车队宿舍凑合一晚。
然而,人算不如天算。傍晚时分,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,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,伴随着电闪雷鸣。秦溯看着窗外如同水幕般的雨帘,和时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,烦躁地啧了一声。他的机车在这种天气里骑行太危险。
他磨蹭到晚上十点多,雨势稍缓,才不情不愿地开车队的工作车回了云璟府。
公寓里一片漆黑,安静得有些反常。平时这个点,谢执就算回来,客厅也总会留一盏灯,或者他本人还在书房处理工作。
秦溯心里嘀咕了一句“睡这么早”,也没多想,摸黑换了鞋,打算直接溜回次卧。
就在他经过主卧门口时,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,发出轻微的响声。他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看,是谢执平时穿的室内拖鞋,一只在门口,一只歪在几步远的地方。
这不像谢执那种强迫症般的整洁作风。
秦溯脚步顿住,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攫住了他。他犹豫了一下,轻轻推开主卧虚掩着的门。
房间里没有开灯,只有城市霓虹透过窗帘缝隙投进来的一点模糊光晕。大床上,谢执蜷缩着,被子只盖了一半,似乎睡得很不安稳。
借着那点微光,秦溯能看到谢执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,额发被汗水浸湿,黏在光洁的额头上。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沉重,眉头紧紧蹙着,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。
胃痛又犯了?秦溯下意识地想。但看起来又不太像。
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,靠近床边。一股热气扑面而来。
烧了?
秦溯伸出手,犹豫了一下,还是轻轻贴在了谢执的额头上。
滚烫!
那温度灼得秦溯指尖一颤,立刻缩了回来。
真的发烧了!而且看起来烧得不轻!
是因为昨晚胃痛身体虚弱,加上今天工作劳累,又或者是被自己今天在赛道上那股邪火给“气”病的?最后一个念头莫名让秦溯有点心虚。
“喂!谢执!”他推了推床上的人,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。
谢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眼神没有焦距,平日里精明的光芒被高烧带来的水汽氤氲取代,显得有些茫然和脆弱。他看清是秦溯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先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。
“水……”他声音沙哑干涩,几乎听不清。
秦溯心里那点别扭和怒火,在看到谢执这副毫无防备的虚弱样子时,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。
他立刻转身去客厅倒了杯温水回来,笨拙地扶起谢执,将水杯递到他嘴边。
谢执就着他的手,小口小口地喝着水,温热的水流似乎缓解了一些他的不适,他微微喘了口气,靠在秦溯的手臂上,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,显然精力不济。
秦溯看着他这副依赖着自己的姿态,手臂僵硬着,一动不敢动。这和他认知里那个永远算计、永远冷静的谢执截然不同。褪去了精英律师的面具,摘掉了金丝眼镜,此刻的谢执,只是一个被高烧折磨得虚弱无比的病人。
一种陌生的、带着点酸涩的保护欲,悄然在秦溯心底滋生。
他轻轻将谢执放回枕头上,手忙脚乱地去找医药箱。幸好谢执家里东西齐全,他在某个柜子里找到了体温计和退烧药。
量了一下体温,39度8。
秦溯倒吸一口凉气,这混蛋是真能忍!要不是他今晚回来,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硬扛过去?
他按照说明书抠出退烧药,再次扶起谢执,哄小孩似的:“张嘴,吃药。”
谢执似乎还有一丝意识,配合地张开嘴,吞下了药片。整个过程都很温顺,甚至因为难受,无意识地用发烫的额头蹭了蹭秦溯扶着他肩膀的手背。
那滚烫而柔软的触感,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,猝不及防地窜过秦溯的四肢百骸,让他整个手臂都麻了一下。
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,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他看着重新陷入昏睡的谢执,潮红的脸上带着不设防的疲惫,呼吸依旧急促。秦溯在原地站了半晌,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,去浴室打了盆温水,拿来毛巾。
他坐在床边,动作有些生疏,却异常小心地用湿毛巾擦拭着谢执额头、脖颈上的汗水。指尖偶尔划过对方滚烫的皮肤,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触感。
他想起五年前,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景。只是角色互换了,生病发烧的是他,而照顾人的是谢执。那时候的谢执,也是像他现在这样,眉头微蹙,动作却轻柔细致……
打住!又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!
秦溯甩甩头,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情。
他一遍遍地换着毛巾,物理降温。期间谢执似乎因为难受而辗转反侧,有一次甚至无意识地抓住了秦溯放在床边的手,力道不大,却滚烫。
秦溯身体一僵,下意识想挣脱,但看着谢执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的眉眼,那只被抓住的手,最终还是没有动,任由对方握着。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,只剩下偶尔滴落的雨声。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,以及毛巾浸入水盆的轻微响动。
时间在寂静和焦灼中缓缓流逝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秦溯感觉到谢执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一些,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了许多。他试探性地想抽回自己的手,谢执却像是有所察觉,握得更紧了些,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:
“别走……”
声音很轻,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。
秦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酸酸涩涩的,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悸动。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再看看谢执沉睡中依旧俊美却褪去了所有攻击性的脸,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。
他最终还是没有强行抽出手,就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,靠在床头,疲惫和困意渐渐袭来。
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,秦溯模糊地想:这混蛋……生病的时候,倒是比平时顺眼多了。至少,不会用那张嘴气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