舆论的海啸仍在持续,但漩涡中心的两人,生活却奇异地步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轨道。
那场惊世骇俗的直播和次日清晨十指紧扣的亮相,像两道惊雷,劈开了所有暧昧、试探和外界纷扰的迷雾。关系被彻底摊开在阳光下,反而让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。
公寓里的气氛彻底变了。不再是冰冷对峙,也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,而是一种松弛的、浸润到日常细节里的亲昵。
秦溯依旧早起去车队训练,但出门前,会习惯性地看一眼主卧紧闭的房门,有时甚至会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听里面的动静——虽然每次都会被自己这蠢举动尬到,然后迅速溜走。谢执依旧忙碌,但书房的灯不再亮到后半夜,他会准时在十二点前休息,偶尔还会在秦溯熬夜看赛车数据时,端着一杯热牛奶出现在次卧门口,什么也不说,放下就走。
早餐成了固定的仪式。有时是谢执煎蛋烤吐司,有时是秦溯心情好煮个依旧味道“独特”的面条。两人对坐在餐桌两边,聊着各自一天的安排,或者就着财经新闻讨论几句行业动态。话题依旧不算多,但流淌其中的,是无需言说的默契。
秦溯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,甚至贪恋这种平淡的日常。他习惯了谢执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充斥在公寓的每个角落,习惯了餐桌上总有他一份的早餐,习惯了深夜工作时那杯悄然而至的热牛奶。
这种习惯,像温水煮青蛙,等他反应过来时,早已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
他不再纠结五年前的谁对谁错,也不再惶恐于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能持续多久。活在当下,享受此刻,成了他简单粗暴的人生新信条。
而谢执,似乎也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重负。他依旧严谨、高效,掌控着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,但眉宇间那抹常年不化的冷峻,悄然柔和了许多。看向秦溯时,眼底深处那抹纵容和温柔,也越发清晰可见。
他甚至开始学着分辨不同机油的味道,能叫出秦溯车队几个核心队员的名字,还会在秦溯因为训练成绩不理想而暴躁时,用他那律师的逻辑,冷静地帮他分析问题所在,往往一针见血,让秦溯哑口无言的同时又茅塞顿开。
这种渗透到彼此生活细节里的交融,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具力量。
几天后,赛事组委会关于技术泄密案的线上听证会如期举行。
这不仅是决定溯光车队这个赛季命运的关键一役,也是秦溯和谢执公开关系后,第一次共同面对正式场合的挑战。
听证会通过视频会议形式进行。秦溯和车队核心成员、法务在基地会议室,谢执则以车队特聘法律顾问的身份,在自己的律所办公室接入。
屏幕上,黑豹车队的代表和启明资本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。面对溯光车队提交的、由谢执团队补充完善的、逻辑严密如铁桶般的证据链,从资金往来的银行流水,到关键节点的通讯记录,再到技术参数的惊人雷同,他们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,漏洞百出。
秦溯坐在主位,穿着熨帖的队服,神情冷峻。当轮到他们陈述时,他言简意赅,条理清晰,将事件经过和核心诉求表达得明确有力。而每当对方试图胡搅蛮缠或转移焦点时,屏幕另一端的谢执便会适时切入。
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,冷静,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他用最精准的法律语言,逐一驳斥对方的狡辩,将每一个疑点都剖析得清清楚楚,逻辑严密得让人无从反驳。
“根据《国际汽联商业规则》第7.3条,以及我方提交的证据A-7至A-12显示,贵方资金流向与数据泄露时间点存在高度关联性,且无法提供合理解释……”
“关于技术雷同的‘巧合’论,请对方解释附件C中,连小数点后四位都完全一致的空气动力学系数是如何产生的?”
谢执的每一次发言,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干脆利落地切中要害。他甚至不需要提高音量,那份从容不迫和专业自信,就足以形成强大的压迫感。
秦溯隔着屏幕看着谢执。看着他专注的神情,听着他条分缕析的陈述,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和难以言喻的心动,在胸腔里悄然蔓延。
这个男人,在工作时散发出的光芒,该死的迷人。
最终,在铁证如山和谢执无懈可击的法律攻防下,黑豹车队和启明资本的辩解彻底溃败。赛事组委会当场宣布,判定黑豹车队恶意竞争、侵犯商业机密成立,取消其本赛季剩余比赛的积分和参赛资格,并对溯光车队进行名次修正和相应赔偿。同时,支持溯光车队对启明资本提起商业诉讼。
“赢了!”基地会议室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,老张和队员们激动地抱在一起,有人甚至红了眼眶。
秦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。他看向屏幕上那个依旧平静的男人,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。
视频会议结束前,谢执的目光透过镜头,精准地捕捉到秦溯,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。
没有言语,但彼此眼中都清晰地映着对方的影子,以及那份共享胜利的喜悦和无需言说的默契。
晚上,秦溯回到公寓,发现餐桌上竟然摆好了火锅。翻滚的红油汤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,旁边摆满了各种新鲜的肉片和蔬菜。
谢执从厨房走出来,手里还拿着一盘手切羊肉,身上带着淡淡的烟火气。
“庆祝一下。”他神色如常地说,仿佛准备火锅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。
秦溯看着这满满一桌,再看看系着围裙、与这热气腾腾场景莫名和谐的谢执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,又暖又胀。
“你还会弄这个?”他忍不住问。
“看着食谱学的。”谢执推了推眼镜,语气平淡,但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。
秦溯没再追问,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坐下,迫不及待地涮了一片毛肚。辛辣滚烫的滋味在口腔里爆开,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。
“今天……谢了。”秦溯一边嘶嘶哈哈地吃着,一边含糊不清地说。他知道,这场胜利,谢执功不可没。
谢执涮着一片肥牛,动作优雅:“分内之事。”
灯光温暖,火锅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轮廓,也柔和了空气中流淌的情感。
这一刻,没有外界的纷扰,没有过去的阴影,只有热腾腾的食物,和对面那个让他心安的人。
秦溯看着谢执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,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。
就这样,一直下去,好像也挺好。
听证会的胜利和公开关系带来的热度,让溯光车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。新的赞助合约雪片般飞来,老张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,连带着对秦溯都多了几分“慈父”般的纵容。
秦溯也难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。训练成绩稳步提升,和谢执的同居生活和谐得不像话,他甚至开始觉得,那面破镜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修,照出来的人影还挺顺眼。
然而,老天爷似乎看不得他太安逸。
这天下午,秦溯刚结束一轮高强度体能训练,正瘫在健身房的地板上喘气,手机就响了。是谢执。
他懒洋洋地接起来,语气带着运动后的慵懒:“喂?谢大律师,查岗啊?”
电话那头,谢执的声音却不像平时那样平稳,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凝重。
“秦溯,你现在方便说话吗?”
秦溯立刻察觉到他语气不对,一个翻身坐了起来:“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案子有问题?还是车队……”
“都不是。”谢执打断他,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措辞,“是我父亲。他知道了我们的事,刚从国外飞回来。今晚他想见你。”
“……”
秦溯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,脑子瞬间空白了几秒。
谢执的父亲?
那个在谢执日记里出现过、代表着“家族压力”、“联姻”和“责任”的,谢氏律所的掌舵人,谢明正?
他要见自己?!
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瞬间笼罩下来,比他在赛道上面对任何对手时都要沉重。五年前,就是这个人,间接导致了他们的分手。现在,他来了。在这个他们刚刚公开关系、一切看似步入正轨的时候。
“他怎么会知道?”秦溯的声音有些发干。
“直播闹得太大,他想不知道都难。”谢执的语气恢复了些许冷静,“放心,有我在。”
最后三个字,像是一颗定心丸,让秦溯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怕什么?不就是见家长吗?他又不是没见过谢执妈妈!虽然那次是演戏……但这次,是真的。
“行!见就见!”秦溯梗着脖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,“在哪儿?什么时候?”
“晚上七点,云顶轩。”谢执报出一个以昂贵和私密著称的中餐厅名字,“我下班后回去接你。”
挂了电话,秦溯在原地呆坐了好几分钟,才猛地从地上弹起来。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满头大汗、穿着背心短裤、一身腱子肉却明显有点慌乱的自己,一股强烈的斗志混合着紧张感油然而生。
不能怂!
绝对不能在谢执他爸面前怂!
他冲回公寓,洗了个战斗澡,然后站在衣柜前,对着那满柜子谢执准备的衣服犯了难。穿什么?西装?太正式了,像去谈判。休闲装?会不会太随意,显得不尊重?
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穿衣品味产生了深刻的怀疑。最后,他挑了一件看起来比较稳重、但又不失时尚感的深色衬衫和休闲长裤,对着镜子照了又照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谢执准时回到公寓,看到的就是秦溯如同困兽般在客厅里踱步,头发精心抓过,衣服也穿得人模狗样,但眉头紧锁,浑身都散发着“我很紧张”的气息。
看到谢执回来,秦溯像是看到了救星,几步冲过去:“你爸……他喜欢什么?讨厌什么?我待会儿要注意什么?说话要注意分寸吗?他……”
“秦溯。”谢执打断他连珠炮似的提问,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因为焦虑而有些歪斜的衣领,动作自然,“做你自己就好。”
他的目光平静,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谢执看着他,语气笃定,“我喜欢的是你,不是某个按照模板塑造出来的形象。”
这句话像是有魔力,瞬间抚平了秦溯心底大部分的焦躁。他看着谢执冷静的眉眼,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
“行!那就让他看看,他儿子眼光有多好!”
云顶轩的包厢内。
气氛远不如秦溯想象的那么剑拔弩张,但也绝算不上温馨。
谢明正坐在主位,年约六十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穿着合体的中式褂衫,面容与谢执有五六分相似,但更加威严冷峻,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秦溯,不带什么温度,只有纯粹的审视。他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,让整个包厢的空气都显得有些凝滞。
谢执坐在他父亲下手,姿态从容,替秦溯拉开了自己旁边的椅子。
“叔叔好。”秦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,打了声招呼,在谢执身边坐下。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。
谢明正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依旧停留在秦溯身上,开门见山:“秦先生,久仰。最近的新闻,很热闹。”
语气平淡,却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秦溯心里一紧,知道正题来了。他挺直了背脊,迎上对方的目光:“都是事实,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。”
谢明正挑了挑眉,似乎对他的直接有些意外,但没说什么,转而问起了车队的情况,问得相当专业和细致,明显是做足了功课。
秦溯收敛起平日里的散漫,认真回答。谈到赛车和专业领域,他自信而从容,条理清晰,偶尔提到一些技术细节和数据时,眼神里会迸发出耀眼的光芒。
谢执在一旁安静地听着,偶尔在父亲提出过于尖锐的问题时,会不着痕迹地插话,将话题引向更缓和的方向,或者用更专业的法律或商业角度进行补充说明,既维护了秦溯,又展现了他自己的能力。
一顿饭,吃得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
谢明正的问题涵盖了秦溯的事业、家庭背景、未来规划,甚至隐隐触及他对谢执事业可能产生的影响。秦溯的回答有时直接得近乎莽撞,有时又带着赛车手特有的敏锐和直觉,虽然不像谢执那样滴水不漏,却自有一股真诚和生命力。
“……所以,你认为,你能给小执带来什么?”谢明正放下筷子,问出了最终的核心问题,目光如炬。
秦溯沉默了一下,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执,谢执也正看着他,目光平静,带着全然的信任。
秦溯转回头,看向谢明正,眼神不再有丝毫闪躲,坦荡而坚定:“我不能保证对他律所有什么帮助,也不懂你们那些所谓的家族责任和联姻能带来的利益。我能给他的,就是我喜欢他,我会陪着他。他胃疼我给他煮粥,他忙工作我给他热牛奶,有人欺负他我就揍回去。他想要的案子,我帮不上忙,但他累了的时候,我这儿有个地方能让他歇歇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:“我不知道这够不够,但这就是我能给的全部。”
包厢里一片寂静。
谢明正看着他,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,审视的意味似乎淡了一些,多了些别的、难以分辨的情绪。
谢执放在桌下的手,悄悄伸过去,握住了秦溯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,用力地攥紧。
良久,谢明正才缓缓开口,语气听不出喜怒:“吃饭吧。”
这顿饭的后半程,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些。谢明正不再提问,只是偶尔会和谢执聊几句律所和案子的事情。
离开餐厅时,谢明正站在车边,最后看了一眼并排站在一起的谢执和秦溯。
“自己的选择,自己负责。”他对谢执说完这句意有所指的话,又目光深沉地看了秦溯一眼,没再说什么,转身上了车。
看着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消失,秦溯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感觉自己后背都湿了一层。
“怎么样?我表现得……还行吗?”他有些没底地问谢执。
谢执转过头,看着他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,还有那双此刻带着点忐忑、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,眼底漾开一抹清晰的笑意。
他抬手,轻轻拂去秦溯额角并不存在的灰尘,声音低沉而温柔:“很好。比我预想的,还要好。”
秦溯愣了一下,随即,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放松感涌上心头。他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,露出一口白牙,刚才的紧张和压力瞬间烟消云散。
他反手紧紧握住谢执的手,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:“那当然!老子可是秦溯!”
夜色温柔,灯火阑珊。
两人牵着手,慢慢走向回家的路。
家长这一关,虽然前路未知,但至少,他们成功地、并肩站在了对方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