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头柜上那盏暖光的灯光还亮着,银灰色的双人床上,淮安平躺在银灰色的双人床上。
睡衣后背已被冷汗浸出一片深色的印子,他的额角布满了细汗,像一层薄霜,随着胸腔起伏轻轻颤动。
窗外的大雨珠砸在玻璃上,发出 “噼里啪啦” 的声响,混着远处滚来的雷声,是要将深夜的天空劈成两半。
忽然,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,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。
淮安猛地睁开眼,胸腔剧烈起伏,呼吸急促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。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影,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两个字,声音嘶哑又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:“阿楠!”
淮安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,指腹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。他侧过身,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,秦温温的鬼脸成了他的手机屏保。
自从那日秦温温对自己电话里的告白,淮安这几日晚上总是做着一场场奇怪的梦。
那些梦来得汹涌又清晰,不是模糊的碎片,而是完整的、带着痛感的画面。
巫山上的雨雾,少女额间朱红的山茶图腾,炼丹炉前灼热的火光,还有最后那双盛满恨意的眼睛。
梦里的他叫赵宁修,是手握长剑的反秦将领,为了长生丹,亲手毁掉了一个部落,也毁掉了那个叫阿楠的圣女。
这哪里是梦?分明是千年前的记忆,正一点点在他的脑海里复苏。
淮安掀开被子坐起身,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走到窗边。他推开一条缝隙,冷雨的气息瞬间涌进来,带着泥土的腥气。
远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成一团模糊的光晕,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又站在了巫山的峡谷里,看着阿楠提着竹篮向他走来,笑着问:“你是谁?怎么会在这里?”
心脏猛地一抽,尖锐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弯下腰。他捂住胸口,那是千年前赵宁修的悔恨,还是此刻淮安的茫然?他分不清了。
雷声再次响起,比刚才更近,震得窗户微微发颤。淮安关掉手机屏幕,重新看向窗外的雨幕。
黑暗中,他仿佛又看到了阿楠倒在丹炉旁的模样,胸口插着的长刀滴着血,右眼瞳孔里映着他的脸,满是恨意。
“赵宁修!我以巫族血脉起誓,诅咒你生生世世,不入轮回!我与你,生死不罢休!”
那句诅咒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,淮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难不成正如冥王所说,他与秦温温的相遇真的不是偶然。
这场记忆的复苏,这场跨越千年的诅咒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千年前那天,也是像这般雨夜。他踉跄着扑在湿滑的青石上。粗布猎衫被荆棘划开数道裂口,渗出的血珠混着雨水,晕开了一片。
他费力地抬起头,模糊的视线里,一道鹅黄身影正提着竹篮从山道上走来,银铃般的声音穿透雨幕:“你是谁?怎么会在这里?”
这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,以一个失忆的猎人身份,闯进巫族的领地。三天前,他麾下的斥候终于查到长生不老丹的踪迹,传言这枚能让人挣脱生死桎梏的丹药,正由隐居巫山的巫族炼制。
作为反秦武装的首领,这些年他率领部众与秦军周旋,数次身陷绝境,若能得到长生丹,他便能有更长久的时间推翻暴秦,让赵宁修这个名字永远刻在史册上。
可巫族行踪诡秘,且有秘术守护,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接近,他只能铤而走险,亲自入局。
“我…… 我不知道。” 赵宁修故意压低声音,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惶恐:“我好像是打猎时不小心坠了崖,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那少女蹲下身,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关切。她额间印着一枚朱红图腾,形似绽放的山茶,在雨雾中格外醒目。
“我叫阿楠,是这巫山巫族的人。你伤得很重,跟我回部落治伤吧。”
说着,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赵宁修,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。
赵宁修心中暗喜,面上却依旧装出怯懦的模样,任由阿楠将他带回巫族部落。
巫族的聚居地隐藏在巫山深处的峡谷中,错落有致的木屋依山而建,门前挂着五彩斑斓的布条,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焚香混合的奇异香气。
部落里的人见阿楠带回一个陌生人,虽有疑惑,却也并未过多盘问,只当是她救助的山外猎户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赵宁修一边假意养伤,一边暗中观察巫族的动向。他发现巫族之人性情温和,世代以守护巫山为己任,从不与外界纷争。
阿楠更是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,每日为他换药、熬粥,还会拉着他去山间采摘野果,给她讲巫山的传说。
“你看,那片云海下面,藏着巫山最灵验的泉眼,喝了泉眼里的水,能让人忘记所有烦恼。” 阿楠指着远处的山峦,眼眸亮晶晶的,像盛满了星光。
赵宁修望着她纯真的笑脸,心中竟莫名泛起一丝愧疚。他知道,自己接近阿楠不过是为了长生丹,可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模样,他偶尔会恍惚,若是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猎户,或许能在这巫山上,过上一段安稳日子。
但这种念头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。
他是赵宁修,是要推翻暴秦、名留青史的人,怎能为了儿女情长,放弃唾手可得的长生?
随着相处日久,赵宁修渐渐取得了巫族众人的信任,也终于打探到长生丹的消息。
原来,这长生丹是巫族世代守护的秘宝,每百年才会炼制一枚,而再过十日,便是新丹炼成之夜。炼制丹药的祭坛设在部落中央的广场上,由巫族圣女亲自守护,而阿楠,正是现任巫族圣女。
得知真相的那一刻,赵宁修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。他立刻暗中派人送出消息,让山外的部众在成丹之夜做好准备,待他拿到丹药后,便里应外合,控制整个巫族。
他不仅要长生丹,还要将巫族的秘术据为己有,这些秘术若是能用于战场,定能助他更快推翻秦朝。
日子一天天临近,阿楠似乎察觉到了赵宁修的异样。她发现赵宁修时常独自出神,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她看不懂的急切取代。
晚上,阿楠坐在木屋前的石阶上,手里拿着一盏灯笼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最近总觉得你好像在瞒着我什么。”
赵宁修心中一紧,连忙掩饰道:“没有,我只是在想,等伤好了,该去哪里谋生。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,不知道该回哪里去。”
阿楠沉默了片刻,忽然抬头看向他,额间的图腾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。“如果你愿意,也可以一直留在巫山。这里有山有水,有我们巫族的人,我们可以一起守护这片土地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赵宁修看着她真挚的眼神,喉咙发紧,竟不知该如何回应。他只能别过脸,避开阿楠的目光,低声道:“再说吧,我现在还没想好。”
阿楠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,却也没有再追问,只是默默起身,将灯笼递给赵宁修:“夜里凉,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
很快,成丹之夜终于到来。
这天傍晚,巫族人将巫山把守得严严实实。部落中央的祭坛周围燃起了熊熊火把,将整个广场照得如同白昼。巨大的炼丹炉矗立在祭坛中央,炉身刻满了古老的符文,随着炉下火焰的燃烧,符文渐渐亮起金色的光芒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。
阿楠身着华丽的祭服,额间的图腾愈发红艳。她手持法杖,站在炼丹炉前,神情庄重而肃穆。部落里的族人围在祭坛周围,双手合十,低声吟唱着古老的巫咒,祈求丹药顺利炼成,祈求巫山永远安宁。
赵宁修混在人群中,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佩剑上,眼神紧紧盯着炼丹炉。他能感觉到,炉中的丹药即将成形,而山外的部众也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,只待他发出信号。
就在这时,阿楠忽然转过身,目光直直地看向赵宁修。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,只剩下淡淡的哀伤与了然。“阿爹曾说,乱世之人求长生,是怕自己的名字被遗忘。”
她后退一步,额间的图腾在火把的照耀下愈发红艳,“我们巫族想要的,是守着一方山水,看着花开花落。赵将军,你要的东西,是这颗长生丹吗?”
“赵将军” 三个字如同惊雷,在赵宁修耳边炸响。他猛地瞪大了眼睛,脸上的伪装瞬间崩塌。
阿楠竟然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!
赵宁修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,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,竟早已被阿楠看穿。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,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与呐喊声,那是他留在山外的人按捺不住,提前发动了进攻!
“不好!是山外的人打进来了!” 巫族族人惊呼起来,人群瞬间陷入混乱。
赵宁修心中一急,不知道为何军队突然发起进攻。而此刻对于他而言,唯有强行夺取丹药。他猛地拔出佩剑,推开身边的族人,朝着炼丹炉冲去。
“赵宁修,你真的要这样做吗?” 阿楠挡在炼丹炉前,声音里满是失望与痛苦:“我以为,这些日子的相处,你至少对我们巫族有过一丝真心。”
“真心?” 赵宁修冷笑一声,眼中满是野心与决绝,“你们要用这颗长生丹献给秦王以此得到权利金钱,你们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在乎这天下!秦王一旦长生,他的暴虐条律,独断专行会让更多百姓受到残害!他这会让整个天下大乱!今天,就算踏平整个巫山,我也在所不惜!”
话音未落,他便挥剑朝着阿楠砍去。阿楠眼中闪过一丝绝望,她没有躲闪,也没有反抗,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宁修,额间的图腾渐渐失去了光彩。
就在长剑即将刺中阿楠的瞬间,炼丹炉忽然发出一声巨响,炉盖被顶开,一枚通体莹白、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丹药从炉中缓缓升起。
赵宁修的注意力瞬间被长生丹吸引,他不顾阿楠,纵身跃起,想要抓住丹药。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丹药的那一刻,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从阿楠体内爆发出来。
阿楠额间的图腾重新亮起,她双手结印,口中吟唱着晦涩的巫咒。
“以我巫族圣女之血,引巫山万灵之力,阻尔等逆天之行!”
阿楠的声音响彻整个天际,她的身体腾飞起,周身化作无数光点,融入到祭坛周围的符文之中。
赵宁修也不甘示弱地举起长剑质问阿楠:
“是你们在助纣为虐!到底是谁在逆天而行!”
赵宁修管不了那么多,为了抢夺长生丹他不顾一切冲进去。而那些符文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,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罩,将长生丹笼罩其中。
赵宁修被光罩震得倒飞出去,重重地摔在地上,口中喷出一口鲜血。
此时,山外的部众已经冲进了巫族部落,他们挥舞着刀枪,对巫族族人展开了屠杀。惨叫声、哭喊声响彻山谷,昔日宁静祥和的巫族部落,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。
赵宁修挣扎着爬起来,看着眼前的惨状,心中却没有丝毫怜悯,只有对长生丹的渴望。
若想拿到长生丹,必须打破这道光罩。
他提着剑,一步步走向祭坛,每走一步,都感觉脚下的土地在颤抖。他看见巫族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,看见他们临死前眼中的不甘与愤怒,可这些都无法阻止他的脚步。
就在他即将再次发起攻击时,脑海中突然闪过阿楠的笑脸。那个在雨中山道上救他的少女,那个为他熬粥换药的少女,那个邀请他留在巫山的少女。他的心脏猛地一痛,握剑的手竟有些松动。
可作为一名战士,他肩负着自己的使命和职责。
很快,理智占据了上风。他闭上眼,猛地挥剑朝着光罩砍去。“哐当” 一声巨响,长剑与光罩碰撞,迸发出刺眼的火花。
赵宁修只觉得手臂发麻,虎口震裂,鲜血顺着剑柄流了下来。
他没有放弃,一次又一次地挥剑砍向光罩。光罩上的光芒渐渐黯淡,而他也因为体力透支,脸色变得惨白。
终于,在他最后一次全力挥剑后,光罩 “咔嚓” 一声裂开一道缝隙,紧接着,整个光罩轰然破碎。可就在这时,剧痛瞬间席卷全身,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无数根针穿透,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。
他猛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巫族祭坛前,手里的长刀滴着血,脚下是遍地的尸骸。巫族的族人无一幸免,他们的眼睛圆睁着,仿佛在控诉他的罪行。
而为首的巫族圣女阿楠,正倒在丹炉旁。她的胸口插着他的刀,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祭服。阿楠的右眼瞳孔里映着他的脸,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,只剩下彻骨的恨意。
“赵宁修!” 阿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声音嘶哑却带着无比的决绝,“我以巫族血脉起誓,诅咒你生生世世,不入轮回!我与你,生死不罢休!”
话音落下,阿楠的身体化作点点荧光,消散在空气中。而那枚长生丹,也在瞬间失去了光芒,化作一捧飞灰,随风飘散。
赵宁修呆立在原地,浑身冰冷。他看着满地的尸骸,看着空荡荡的丹炉,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。他费尽心机,机关算尽,最终却落得一场空。
长生丹没了,巫族灭了,而他,却被永远地诅咒,生生世世无法入轮回。
远处,秦军的号角声渐渐传来。他知道,自己的反秦大业,恐怕也即将走到尽头。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,迷了他的眼。他仿佛又看到了阿楠的笑脸,听到了她轻声说:“如果你愿意,也可以一直留在巫山。”
可这一切,都已经回不去了。
赵宁修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刀,刀身映出他狼狈的模样。他苦笑一声,心中充满了悔恨与绝望。或许从他决定利用阿楠的那一刻起,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。
血色染红了夜空,也染红了赵宁修的余生。
他的名字,最终没有刻在史册的丰碑上,而是被永远地钉在了巫山之中。
阿楠的诅咒在无尽的岁月里,给了他的永恒的痛苦与孤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