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曲姑娘,你们......故意的?”观山娘子愣在原地。
陈仵作喉咙干哑,嘶咳了两声,“...观山娘子是我的旧相识,所以她知道我在南霄馆养伤才来看看我。”
颜书淡淡道:“我耳力不差,你们二人说鹤眠公子没死的话,我可都听见了。”
二人皆是闭口不言,众人僵在了原地。
她看向观山娘子,故意道:“观山娘子,陈仵作隐瞒了白鹤眠的下落,你看看她落了什么下场,要不是小叶大人的医术好,她的手甚至做不了仵作这行当了,到如今了,你还想牵扯别人进来吗?”
观山娘子:“......”
她继续说:“这里也就我们四个人,那我便直说了。”颜书眸子看向观山娘子,
“我们已经知道你和鹤眠公子的关系,你不必对我们隐瞒,不管你和白鹤眠有没有参与,如今屡发命案,你们南霄馆还有白鹤眠都牵扯其中,我们也无意窥探你们的私密之事,可事涉命案,你们最好配合。”
观山娘子忽地一个踉跄,她脸色煞白:“你、你说什么?”
颜书不介意说得更仔细些,“我们第一次去你屋中时,你穿了一身碧色的齐腰长裙,外罩云芽色薄披。
正好,我在你屋中的兰草后看到了一幅画,那画上的你也正是这一装扮,只可惜那画上没有落款,不知是何人所画。直到昨日夜里,我们去了一趟鹤眠公子的白鹤堂。”
话说到这,颜书停顿住,看向一侧的卫禺。
卫禺道:“白鹤眠学生时期最喜模仿窕一山人的字迹,窕一山人不算前朝主流的学究,故而模仿他的人少之又少,白鹤眠的字迹却含有窕一山人的影子。
你屋中那画的落款,字迹起笔尖入,中锋行顿,垂露圆润,正是出自白鹤眠之手。”
虽然颜书没听懂,却跟着点点头,气势做足了。“观山娘子,你屋子外面还有一叶扁舟罢?”
观山娘子闭眼,不答话。
她应不应声都没多大的关系,颜书自顾道:“白鹤堂的外轩临湖,与你的寝屋仅有几丈之隔,水阶边的木柱上有纤绳常年拉扯的痕迹,而你屋外的柱子上,同样也有。这你要如何解释?”
空气好像都静谧不通了,屋内剩余三人同时看向了观山娘子,可后者脊背如冰封住一般僵硬不动,双手死死地攥着绢帕,哪怕指节发白也没有反应。
陈仵作最先看不下去,“颜姑娘,你所说的这些证据,不一定就能证明”
“够了......”暗哑的女声打断了陈仵作的话。
观山娘子抿了抿,压住发颤的嘴唇:
“是,你们猜得没错,我和鹤眠公子确实是那种关系。陈仵作先前从不知情,为了帮我隐瞒,她被月明郡主带去折磨至此,我和他的事,本来就不该让其他人牵扯进来。”
饶是之前早已有了猜测,颜书平静的眸底还是似湖面泛开涟漪一样,溢出一层层名为惊讶的水波。
“我与鹤眠公子两情相悦,在他进入南霄馆做乐师的第二年,便私定了终身。”观山娘子的话掷地有声,她缓缓道:
“......可他那时候却写出了《画屏册》,又因他相貌俊俏,南霄馆慕名而来者,以千计,我人老珠黄,他却风华正茂,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与他的私情,只怕他会背上骂名......”
她如今三十有九,而鹤眠公子年仅二十八岁,她整整大了他十一岁。
这无法逾越的年龄,如同天堑鸿沟,让他们这段相恋冠上了‘不伦’的窗户纸,随便被捅破,就会让他们双双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!
观山娘子跌坐在花鼓凳上,“......你们看到的那幅画,是十年前他为我作的画,十年前他尚是书生,常来南霄馆抄书换取银两,而我那时候年仅二十九岁,独自经营了南霄馆近九年。
我一女子应酬于商人之间,见惯了尔虞我诈,欺瞒逐利,我便发誓终身不嫁,但却遇见了一身赤子之心的他......
故事的伊始,他中了秀才,年纪轻轻前途无量,哪怕只是在南霄馆抄书,那些小姐每日都愿意跑到南霄馆点杯茶,只为了看这俊逸独绝的公子一眼。
也就是那时候,我收到了他赠我的画,我便明白了他的心意。”
观山娘子看向颜书几人,自嘲地笑笑,
“可是,那怎么可能呢?我再年长几岁,都能做他娘了,他是要科举的,将来若是言官参他为了一介年老商女而不顾阶级伦理,他还想走什么仕途?”
看她如此自贬,颜书嘴唇翕动,不等接话,观山娘子继续道:
“我们就这样、他进我退的拉扯纠缠,可没想到,他会傻到为了救我南霄馆的女侍,得罪那群纨绔,落得被贬奴籍的下场。”
之后发生的事,颜书几人也通过云里和无香了解到了,白鹤眠为无香顶罪隐瞒,被贬奴籍,仕途断送。
“我知道了之后,他却开始躲着我,他仕途光明之时敢对我表达爱慕,在落入奴籍之后,却不愿见我一眼......”观山娘子擦了擦面上冰凉的水,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泪。
“我不顾他的反对,将他带回了南霄馆,可他却始终回避着我,我知道他是如何想的,他当年觉得仕途有望,有能力有资格给我名分。而如今不过是南霄馆的乐师,奴藉而已,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。”
观山娘子语气嘲弄,“士农工商,我一辈子落入下等,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分,但求日子安稳、美满幸福.....”
“好了。”观山娘子用手背揩了下脸,看向颜书卫禺二人:“你们想要的真相也听到了,要抓要拿,还是要发个布告告诉天下人,随你们便罢。”
颜书看了眼卫禺,她温声道:“观山娘子,我们寻求真相并非是为了将所有的真相都公之于众,只是想寻找凶手而已。”
“你放心,我颜书保证,我们辑定司上上下下,都不会将你不愿意说出来的旧事告诉他人。只是......”她话音一顿,“只是,还请观山娘子配合我们查案,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。”
观山娘子微微怔愕地点头,“你们想知道什么?”
“为什么月明郡主会将陈仵作掳去?”颜书看向她们二人:“我无意冒犯,只是想知道月明郡主和白鹤眠的关系。”
“......”观山娘子神色一顿,安静了下来。
云里说,白鹤眠手上有月明郡主赠予的玉牌,从不离身。
或许,云里是想误导他们,从而隐瞒的白鹤眠和观山娘子的关系?
可这也说不通,既然云里能知道他们的关系,又怎么不知道白鹤眠还活着,何必做出白鹤眠复活的戏码?
观山娘子嘴角扯出一丝苦笑,“你所说的玉牌,可是这一副?”
她从袖口中拿出一对儿玉牌,分别刻有广袖女子日暮倚修竹的轮廓图、竹下古琴图。
其中那刻有女子绰约轮廓的玉佩因常常翻看的原因,光滑透亮。
“早年南霄馆来了一玉石商人,这是那人赠予我的,我将其中一枚给了鹤眠,云里看到的那玉牌,正是这副,月明郡主确实赠予过他一枚玉佩,也与此相似。”
“那......月明郡主对白鹤眠是?”
“他才华横溢,相貌俊俏,出门便是掷果盈车,这其中最为紧追不舍的,还属月明郡主。”
颜书跟着卫禺一起,坐在了观山娘子对面的凳子上。其实也能想到观山娘子不敢将这段相恋公之于众的顾虑,一如应玉笠这般住进南霄馆只为看一眼白鹤眠的人太多了。
“我们不愿再过这等悄悄摸摸的日子,他愿意舍弃一身名利假死,我便愿意舍下南霄馆这偌大的基业。”
观山娘子叹了一声:“我们的计划是他假死之后,我为他办了丧仪便去约定好的地方找他,所以你们看到的庄宅牙人,确实是我一早就约好的。
我知道碧城卫会找陈仵作验尸,所以在假死的前一日,我趁夜去找了陈仵作,可陈仵作高风亮节,不仅不收下我给她的银两,还承诺不会将我和鹤眠的事吐露半个字。”
颜书二人看向病榻上的陈仵作,她一弱质芊芊的女子,为了这份承诺,哪怕差点死在了月明郡主手上,也确实应了对观山娘子的承诺,一诺千金。
观山娘子无奈一笑,“命运弄人,可是没想到,你们来了碧城......也没想到,穿林和印衙内、还有我们南霄馆的小厮会接连被害。”
颜书颦眉,“那为何还要假死多此一举?你们二人直接离开碧城不好么?”
这话让对面的女子愣住,陈仵作虚弱道:
“她不好说便我来说,我被关押时受的刑罚,曲姑娘你也都看见了,无论鹤眠公子逃到哪里,月明郡主都会——”
“笃笃——”屋外响起敲门声,让陈仵作止住了话头。
“大人,南霄馆门口来了一群卫队,说是月明郡主登临。”望追一句话,让观山娘子猝然站起身!
她抖着身子看向陈仵作,“......都是我的过错,才让你为我受着这些苦,她既然已经知道你在南霄馆,想必不会罢休,我这就去见月明郡主。”
“等等——”卫禺起身,摆袖道:“望追,将观山娘子送回她的寝屋看管。”
“卫大人,你这是......”
卫禺温声道:“既然辑定司已经答应你不说出你的私事,那便也不会吐露半字。只是观山娘子这南霄馆有重要的物证,需等到我们将‘鬼曲’夺命案告破之后,才能卖出。”
南霄馆前堂,乌泱泱的站了一群衣着齐整,身形相似的护卫和女侍。
昔日登台唱奏《画屏册》的木台上,摆了一乌木攒玉的靠背椅,那木椅背对着颜书几人,上面坐着一身形袅袅,云鬓繁花的妙龄女子。
听到身后的木阶传来嘎吱的踩踏声,那妙龄女子摇扇的动作一顿,她虚虚抬起纤细的手腕,身侧的女侍立即上前,弓腰扶着她起身——
“你是谁?”女子丹凤眼斜睨了一眼楼上下来的颜书,貌美有余,仪态却不堪入目。
颜书没错过她的轻视斜睨,她脚步停住,靠在楼梯的扶手边:“你又是谁?”
“放肆!”木阶外的护卫噌一声长刀半露出鞘,“胆敢对月明郡主如此不敬,见到月明郡主还不下跪?!”
“我说我是聋子了吗?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?”
“你个村妇——”
月明郡主抬手,侍卫立马噤声。
颜书再次瞥向面前这个人人簇拥,又穿金戴玉的少女身上,二九年华,面容细腻白皙,如同华贵的牡丹,姿态从容养尊处优。
她心底暗暗心惊,谁知道就是这样一尊贵知礼的人,让陈仵作差点丧命。
“本郡今日不是来见你这村妇的,郡主府上的一个家奴跑到了南霄馆,今日闲来无事,故来将我府上的家奴接回去。”说话间,她笑如春风,语态悠悠。
话音才落,她身侧的一女侍抬手道:“所有人,上楼搜!”
“我看谁敢!”颜书冷声道。
“呦?”月明郡主抚了抚云鬓,“本郡在这碧城,至高无上。不管是应城主还是碧城卫,没人敢对我说一个“敢”字,你今日想在碧城造次么?”
“此处是郡主的封地不假,可郡主对治下的百姓都待之如奴隶么?你刚刚口口声声说府上的家奴,敢问姓甚名谁,你有这家奴的卖身契吗?”
“嗤”月明郡主好笑的看了眼义正词严的颜书,甚至连答话也懒得答,只淡淡吩咐道:“都去给我搜。”
“慢着。”
一如叩玉击石般清澈温润的声音响起,颜书身后,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缓缓出现,随着来人缓慢下了楼梯,从袍脚到玉冠也渐渐显露出来。
月明郡主的神色却从微微颦眉到脸色发白。
卫禺道:“月明郡主是觉得这碧城为你独尊,你说一不二了么?那在下敢问月明郡主一声,你们夏家昔年来自瑾都,可知道大瑾的律法?还是这碧城里,不用遵循礼法?”
携刀的侍卫撇嘴:“你小子又是——”
“闭嘴!”月明郡主突然怒喝,她匆匆瞥了眼那与昌平公主如出一辙的眉眼,双手冰凉,她道:
“......原来是我记错了,那家奴不在南霄馆,我便先告辞了。”
“??”颜书奇怪的看了眼侍女扶着匆匆离开的月明郡主,又看向卫禺,“她认识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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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可以说了!!其实!!!——“观山娘子”和“鹤眠公子”是情侣名!!!!
——空山栖白鹤,观山望鹤眠。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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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阴阳馆 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