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光凛冽,映着晚阳划出刺目的弧线。与他对招的人攻势凌厉,每一剑都带着破空之声,全然不似同门切磋,倒像是生死相搏。方觉夏根基尚浅,哪里招架得住这般疾风骤雨般的攻势,不过三两个回合便被震得虎口发麻,连人带剑重重摔在青石地上。
“哼,连三招都接不住。”叶溪收剑而立,下巴微扬,活像只开屏的孔雀。他轻蔑地瞥了眼地上的人,随即转向一旁观战的沐修明和娄韫玉时,眼神瞬间化作殷切。
“尚可。”沐修明语气平淡,可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,竟让叶溪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,连挺直的脊背都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得意。
方觉夏撑着身子站起来,尘土随着动作簌簌落下。右手腕忽然传来钻心的疼,他低头看去,才发现腕处又红又肿,还擦破了些皮,渗着细细的血丝。叶溪素来看他不顺眼,下手不留情面也是常事。他不在意地扯起衣摆擦了擦灰,默默退到一旁。
今日难得沐修明与娄韫玉都在场,正是偷师的好时机,他舍不得为这点皮外伤耽误。但他不作声,却有人替他开了口。
“师兄弟切磋,点到为止即可。”娄韫玉清冷的声音响起,如玉石相击,“若夏师弟不如先去处理伤势。”
这话引得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,其中最叫人窒息的,当属沐修明那道深不见底的视线。
“看来你们师兄弟相处甚笃。”沐修明这话是对娄韫玉说的,唇角似笑非笑,“前些日子慧芳君还问起你近况,得空该去拜会一番。”
娄韫玉神色未变,只淡淡应了声“是”。
慧芳君?这陌生的称谓让方觉夏心头一紧。显然在场众人都知晓此人,唯独他被蒙在鼓里。空气骤然凝滞,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。
“正巧弟子也要下山办事,”娄韫玉再度开口,“不如与若夏师弟同去,师尊。”
沐修明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片刻,方从喉间逸出个“嗯”字。
方觉夏如蒙大赦,连忙行礼告退,快步跟上娄韫玉。走出数步后他鬼使神差地回头,正对上沐修明幽深的眼眸——那眼神比万年寒冰更刺骨,惊得他一个激灵,慌忙转回头。
沐修明此人,当真是个捉摸不透的疯子。
山间回廊蜿蜒,二人一前一后沉默走着。直到看不到校场,娄韫玉才打破沉寂:“机关术研习得如何了?”
“多亏师兄推荐的那些典籍,总算略窥门径。”方觉夏眼睛微亮,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木雕人偶,“说起来,我还为师兄做了个小玩意儿,只是手艺粗糙,还望师兄莫要嫌弃。”
“送我?”娄韫玉略显诧异。方觉夏点点头,将木偶轻轻放在对方摊开的掌心上。
“师兄只需注入少许灵力即可。”方觉夏腼腆地退后半步。
娄韫玉依言照做,木偶颤巍巍地站立起来,在他掌心蹒跚行走。可惜机关尚未精熟,木偶动作僵硬,没走几步就哗啦散成一堆木块。
“果然还是不行……”方觉夏讪笑着伸手要去收拾残局,却见娄韫玉已先一步将碎木拢入掌心。
“既已赠我,便是我的了。”
“这个太粗糙了,待我技艺精进,再给师兄做个更好的。”
“无妨。”娄韫玉的声音轻得像阵风,方觉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只见对方已将残骸仔细收好,他便也没再追问。
“修习机关术需得明师指点。”娄韫玉顿了顿,“若你心意已决,该去求教南汀师叔。”
方觉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想起南汀冷淡的态度又有些踌躇。
娄韫玉仿佛看透他的心思:“南汀师叔嘴硬心软,你若诚心求教,他必不会藏私。”
“我明白了,多谢大师兄。”方觉夏抿唇轻笑。这些时日多蒙娄韫玉照拂,他心中感激,暗下决心日后定要报答。
第三次站在无垢轩门前,方觉夏深吸一口气。不等他抬手,那扇檀木门竟自行缓缓开启,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。
这该是南汀师叔默许的意思了吧?
他咽了咽口水,轻手轻脚迈过门槛,踏进这个鲜少有人涉足的领域。
九霄剑宗对弟子下山并无严苛限制,方觉夏来到此界许久,还从未见识过凡尘烟火。这日他鼓起勇气向沐修明提出下山走走,本以为要费番口舌,不料对方竟爽快应允,只说不放心他独行,需有人陪同。
方觉夏原以为这差事又会落在娄韫玉头上,谁知来到山门集合时,竟见四道身影——不出所料的娄韫玉,他自己,还有两个他最不想见的人:蔺慎南与叶溪。
还真是冤家路窄。方觉夏在心里苦笑。
他实在不懂沐修明为何总爱将他们四人绑在一处,同门之谊也不至于亲密至此,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深厚情谊。
“人齐了便动身罢。”见众人迟迟不语,蔺慎南眯眼笑道,“我也多日未下山了,正好想念镇上的桂花糕。今日若夏师弟同行,更是再好不过。”
方觉夏心下冷笑,蔺慎南最擅长这般虚与委蛇,也不知装出这副温良模样累不累。
蔺慎南能装,叶溪却连装都懒得装,见方觉夏要同行,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,气冲冲地甩袖先行。蔺慎南见状,对娄韫玉歉然一笑,快步跟上。
转眼山门前又只剩方觉夏与娄韫玉二人。
碍眼的走了,方觉夏顿觉轻松许多:“大师兄,我们也走吧。”
“好。”娄韫玉微微颔首。
二人并肩踏着青石阶往山下走去,晨雾尚未散尽,石阶上露水未干,映着初升的朝阳,泛起细碎的金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