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证道后成了自己的替身 第7章 第七章

藏书阁深处，光线被层层叠叠的书架切割得幽微。娄韫玉的脚步无声停下，方觉夏亦在几步之外顿住身形，隔着漂浮的尘埃与他相望。

“你灵脉孱弱，强行修习耗损灵力的功法无异于自戕。”娄韫玉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，几卷书册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，轻盈地落在两人面前的檀木桌上，“机关术一道，以巧思驭物，对灵力所求甚微，或可为你开一扇窗。”

“灵力……并非必需？”方觉夏心头微震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。在这灵力为尊的天地，他一直视己身为废土，未曾想脚下竟暗藏他径。

“你既已听过早课，想必见过南汀师叔。”娄韫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，方觉夏连忙颔首。“师叔于机关术上造诣通玄，若有心，可去求教。”

这已非方觉夏第一次听闻南汀之名。一丝热望在心底窜起，旋即又被冷水浇下——那日早课迟到，怕是早在那位性情古怪的师叔心中刻下了轻浮的印象。

见他神色变幻不定，娄韫玉薄唇微抿：“宗门之内，对南汀师叔褒贬不一。但路在脚下，是荆棘是坦途，当由己心抉择，莫被流言所困。”

方觉夏一怔，知晓大师兄是误会了，却也无意多辩，只垂首应道：“谨遵大师兄教诲，弟子定当一试。”

“嗯。”娄韫玉应得极淡，空气凝滞片刻，他忽又开口，声音里辨不出情绪，“你近来气色好了许多，已有余力修行了。”

“全赖大师兄指点迷津，否则弟子仍困于混沌，不知前路何方。”方觉夏语出肺腑。眼前之人，是这陌生天地里，第一个未对他投以恶意目光的存在，这份暖意，重逾千钧。

“外物如风过隙，心湖能否起澜，终在己身。”娄韫玉的目光沉静如水，落在他脸上，“你确与往日……不同了。”

但这话如同冰针刺入方觉夏心窍，这些时日，他言行举止与“原主”判若两人，只因周遭未露疑色才稍安。此刻被娄韫玉点破，那深埋的惶恐骤然翻涌——若被识破是“借尸还魂”的孤魂野鬼，等待他的，怕不是形神俱灭？

“怎么了？”娄韫玉见他骤然失语，面色几变，疑惑出声，将他从惊涛骇浪中拽回。

“……无事。”方觉夏急急扯出一个笑容，指尖却冰凉，“师弟也觉得……是变了些。原来迈出一步，也并非想象中那般艰难。”他垂落眼睫，刻意染上几分落寞。

沉默再次降临，这一次轮到了娄韫玉。他向来疏于言辞，更不善抚慰。沐修明座下，蔺慎南、叶溪皆因他周身疏离敬而远之，唯眼前这人，自那次险境后，便生出几分交集。此刻对方流露的脆弱分明渴求支撑，他却如鲠在喉，字句难成。

“若你心意已决，”半晌，娄韫玉的声音打破沉寂，“改日，我引你去见南汀师叔。”

“当真？”方觉夏猛地抬头，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几乎照亮了昏暗的角落，“大师兄恩情，弟子铭感五内！”他正愁寻不到再访南汀的契机，不想柳暗花明。娄韫玉，当真是他的福星。

“嗯。”娄韫玉面上依旧波澜不惊，但方觉夏已窥见那冰封外表下悄然流淌的暖意。如同荒漠旅人，猝然瞥见废垒残垣后透出的、一丝不容错辨的金光，足以点燃全部希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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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日后，娄韫玉践诺，带他再赴无垢轩。重踏这片荒寂之地，方觉夏心绪如沸。南汀其人，脾性莫测如九幽之风，能否得他青眼相授，方觉夏心中实无半分把握。

然而……

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身旁挺拔如松的身影。

娄韫玉这般人物，大约任谁见了都难生恶感。或许……能借得他三分薄面？

“韫玉！许久未见了！”一道清朗带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。两人循声望去，只见子书柏步履轻快地走近，目光转向方觉夏时，笑意微顿，“啊，还有这位……”那拉长的尾音带着善意的茫然。方觉夏心下明了，对方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，能觉面熟已属不易。

“弟子若夏，见过子书师兄。”方觉夏含笑揖礼，姿态从容。

“瞧我这记性！”子书柏屈指轻叩额角，笑容爽朗，“实在对不住，琐事缠身，一时竟没想起师弟名讳。若夏师弟，莫怪莫怪。”

“师兄言重了，区区小事，何足挂齿。”

待两人寒暄毕，娄韫玉才开口：“你们先前见过？”

“啊，前些日我来寻师叔时偶遇过。”子书柏笑道，“当时还以为是新入门的小弟子迷了路，想提醒一声，不想竟是韫玉你的同门师弟。”

子书柏的目光再次含笑投来，方觉夏只得报以微笑。娄韫玉尚不知他曾独自寻访南汀，此刻被子书柏点破……他心弦微绷，悄然抬眼窥探大师兄神色，却只见那双墨瞳深潭无波，读不出一丝涟漪。

“对了，你二人联袂而来，可是有要事寻南汀师叔？”子书柏适时打破了微妙的沉寂，目光在两人间逡巡。

“听闻大师兄提及南汀师叔的机关术玄妙非常，弟子心向往之，故厚颜央大师兄引荐。”方觉夏抢先开口，唯恐牵扯出那日尴尬，“子书师兄此来是……？”

“为南汀师叔送些朱丹果和天织蛛的蛛囊。”子书柏扬了扬手中包裹，随即挑眉看向方觉夏，眼中闪过一丝促狭，“原来师弟竟有此意，上次怎不直言？师兄我可是古道热肠得很！”他朝方觉夏眨了眨眼。

“这……”方觉夏一时语塞，只得讪讪一笑，“弟子也是回去后深思熟虑，方下了决心。子书师兄好意，弟子心领了。”

“同门之谊，何须客套。”子书柏浑不在意，三人并肩向无垢轩深处行去，“说来，今日这无垢轩，倒是难得这般热闹。”

方觉夏脚步微顿。是了，若非宗门弟子对南汀皆避之唯恐不及，此地又怎会荒芜至此，与“无垢”之名判若云泥？

行至那扇熟悉的门前，子书柏驻足，侧首笑问：“若夏师弟，可要与我一同进去？”方觉夏心头无端一紧，下意识望向娄韫玉，恰撞入那双沉静无波的墨瞳深处。莫名的，那份慌乱竟如尘埃般悄然沉淀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南汀师叔，弟子子书，您要的东西送来了。”子书柏朗声叩门。

门扉应声而启。然而，当南汀看清门外并非一人时，眉宇间那点仅存的温和瞬间冻结，化作一片阴沉的寒霜：“何事聚众喧哗？”

“师叔容禀，”子书柏侧身，将身后二人显露出来，“若夏师弟专程来向您求教机关术，韫玉是陪他师弟一道来的。”

“专程……求教于我？”南汀眉梢讥诮地一挑，目光扫过方觉夏时，眼底掠过一丝似曾相识的冷意，“你，看着倒有几分眼熟。”

又是眼熟……

方觉夏心下微叹，面上却愈发恭谨：“弟子若夏，前几日曾冒昧前来叨扰过师叔。”

“何事？”南汀漫不经心地接过子书柏递上的包裹，语气淡漠，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。

“师叔，是若夏师弟对您的机关造诣仰慕已久，特意来请您指点一二。”子书柏抢在方觉夏开口前，一手亲昵地搭上他肩头，代为陈情。

“沐修明的弟子……来找我？”南汀的目光终于如实质般落在方觉夏身上，那眼神锐利如冰锥，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疏离，刺得方觉夏脊背微僵，几乎想后退一步。

此言一出，空气骤然凝滞。子书柏的笑容僵在脸上，手指无意识地蹭着额角。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娄韫玉，眸底也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暗影。

“师叔明鉴，”子书柏迅速调整神色，笑容依旧，语气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坚持，“人贵自知，若夏师弟既知自身所长，择良师而习，岂非明智之举？何不给他一个机会？”

“哼！”南汀毫不领情，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刮骨钢刀，将方觉夏从头到脚审视一遍，“灵脉枯瘠如旱地，无非是剑道无望才退而求其次，择此‘旁门左道’。心向退路者，又能有几分心力倾注于‘末技’之上？”那“旁门左道”与“末技”几字，咬得格外清晰刻薄。

死寂瞬间笼罩三人。方觉夏的心沉入谷底。依他往日的性子，遭此连番奚落，早该知难而退。但前世种种遗憾如附骨之疽啃噬着他——那些因怯懦错失的机缘，那些为保全颜面咽下的不甘……

——若重活一世，仍因这可笑的自尊裹足不前，那上苍予他此番新生，意义何在？

“弟子确因灵力微薄，难行大道，然择此‘旁门’，绝非一时退避，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破釜沉舟！”方觉夏猛地抬头，目光灼灼，迎向南汀冰冷的审视，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，“空言无益，弟子愿以行动为证！恳请师叔……赐予弟子一个叩问此道的机会。”语毕，他深深躬下身去，姿态低至尘埃，脊梁却绷得笔直。

“既知空言无益，何必聒噪？”南汀的声音毫无波澜，目光掠过子书柏，“此次蛛囊品相下乘，下次莫再以此等劣物充数。”话音未落，他袍袖一拂，厚重的门扉“砰”然闭合！快得未留一丝缝隙，徒留门外三人怔立当场。

“……”方觉夏盯着紧闭的门扉，喉头发紧，涩然开口，“师叔之意……是弟子仍无缘此道？”

“非也！”子书柏猛地一拍他肩膀，力道之大带着振奋，“傻师弟！师叔若真拒你于千里之外，连‘口说无凭’四字都懒得提。他这是……”子书柏眼中闪过洞悉的光，指向那扇隔绝内外的门，“允你叩门了。接下来，端看你自己如何将这‘入场券’，炼成登堂入室的‘通行令’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