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郊外格外冷。
昨夜下了一场雪,大雪铺白了大地。
雪停了,残雪挂在枝头上,风一吹,簌簌而落,发出浅浅的声响。
甚至比不得脚踩的响动大。
“我问了周边摊贩,他们说师父往郊外走了,但我去没找到。”萧风还没进屋里,就着急地说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萧风回嗯了声,他终于想起了那张脸是谁,楚昱寒,正是当今楚王。
萧风回之前受故人之托想要杀他,沈淮川却挡在他面前,替他受了一箭,可…后来沈淮川离宫,不是他派人追杀沈淮川?
“你先呆在这儿,我亲自去找,别我回来你又出事了。”他话音刚落,一支箭射了进来,拦住了萧风回的脚步,萧风回避身闪躲,那箭射在房间的柱子上,上面附了一封信。
萧风取下,萧风回偏头看着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。
【不必妄寻,安好自归】
“除了是我,还能是谁?”
昨夜沈淮川突然发病,在城门口位置昏倒,楚昱寒喂人服下能解百毒的药丸,没有多想就将人先带到驿站,并让人找来数位医师来诊治。
沈淮川中毒一年,毒入肺腑,医师多无力,楚昱寒大怒,欲杀一众。
时沈淮川有动静,深陷梦魇,楚昱寒温声安抚。
终有一位垂暮老者叹声,并未多言,乃道。
唯有山岭峰的幽灵草或可一试。
此药株可解侵入血脉的毒药,然此物乃是山岭峰的圣物。
“别胡思乱想了,这世间难道有第二个萧风回不成?人家没事也不会闲的来伺候你吧?”
楚昱寒苦笑,眼神带着不可言喻的淡淡的忧伤。
沈淮川嗯了声,并没有拆穿,反而说:“我饿了,刚那个粥太凉了,我不想喝。”
他也想看看这个冒充萧风回的人究竟意图何为?沈淮川现在虽然看不见,但排除萧风回,萧风,若是这人对他下毒,左右他也活不长,死前也要拉着这恶人下地狱!
“萧风回,我还要吃菜,我的嘴是苦的,想吃点有味道的。”
生病中的人脆弱且贪嘴,当视线被阻隔时,其余感觉更是成十倍增加,他总觉得好饿,又觉得空气中弥漫着香味。
沈淮川他抓住男人的衣服许愿:“要是能吃上肉最好了,还有酒,让我喝上一口暖暖胃也是好的。”
“酒不行。”
沈淮川敏感地听见开门声音,楚昱寒出去了一趟,沈淮川隐隐能听见他交代的话。
“要一份肉粥和甜粥,要趁热端上来,找两个人在旁边看着,端上来前再找个人试毒。”
沈淮川听见关门声和不算重的呼吸声,猜测他又回来了,“我以为你会亲自去准备。”这人是……怕他跑了?
沈淮川更觉好奇了,会是谁呢,年纪与他相仿,不是那个被他整治的吓得尿了一地的贪官。
“这是在客栈,有小厮我何必多跑几趟?你这个样子能让你几个徒弟见到?还有你那个新徒弟,你舍得让他看见你这样?”
沈淮川想起沈寒哭,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他嘴硬道。
“生老病死,自然规律,怎么就见不得了?不小的人了,我就知道你那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,你来伺候我?我看你是避开我那两个好徒弟来偷偷折磨我。”
不管是谁,他生病的时候,是想有一个陪着说话的。
他们不敢怠慢,没多久,两碗热粥就端上来了,楚昱寒一口一口慢慢地喂他吃完饭。
“萧风回,外面下雨了吗?”
“不是雨,是雪。”
“雪,一年了,下雪,去年在怀京,那儿的雪下的可真小,连雪人也没堆起来。”沈淮川手指一僵,又说:“我想去看看。”
外面刮着风,以现在沈淮川的身体要是尽可能卧床休息最好,楚昱寒在他的手心里笔画,轻声道:“雪已经停了。”
沈淮川坚持道:“我想去看看。”
“外面很冷。”楚昱寒顿了下,“那我给你穿衣服,然后抱你出去?”
“我腿没断。”沈淮川促狭一笑:“但穿衣服是要麻烦你。”
沈淮川摸索去找靴子,可偏偏在这种时候,就连穿鞋都是不小的挑战,靴子也来欺负瞎子,楚昱寒要来帮忙。
沈淮川将他的手拍落,意识到他快要成为一个废人,这简直让沈淮川恨不得杀了给他下毒的人,偏偏他那段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。
他吃力地穿完鞋站起来,自嘲道:“早死晚死都要死,你不如现在给我个痛快,弄死我算了,死在你手上,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。”
楚昱寒心头又被扎了一刀,病痛的折磨会消磨人的意志和精神,让人心情低落。
饶是沈淮川也不例外,他崩溃的语气配上轻哂的表情几乎要扼制住他的咽喉。
楚昱寒握紧他的手,安抚他,轻轻吻上他的眼角,犹如一簇羽毛翩然落下。
“你会没事的,相信我,你还有想见的人,你的朋友,师父,徒弟,你必须好好活着,医师说,三日后,你会恢复清醒,你不要胡思乱想。”
楚昱寒小心地帮他穿戴好衣服,沈淮川又瘦了好多。
衣带渐宽,面容憔悴。
沈淮川已经确认面前的人没有想杀他的意思,虽然他不能猜出眼前人是谁,但若是这世上有想要他活着的,他能排的上前列,那人的语气恨不得代为受过。
沈淮川感觉这个人给他感觉很熟悉,什么样的人能甘心伪装成另一个人陪着他?
他不是第一次度过这种无聊又折磨心神的日子,三日的时间,也并不算长,失去嗅觉时候可是维持整整一个月。
“希望吧。”
沈淮川跟着楚昱寒的牵引,楚昱寒很细腻,走得速度并不算很慢,正常的步行速度让沈淮川没有那种不适感。
沈淮川说:“外面很冷。”
楚昱寒将他的一双手捧进怀里,哈气,慢慢地搓,又问:“这样呢?”
沈淮川低低的笑:“我的意思是我有知觉。”
“风里有淡淡的味道,很好闻。”
沈淮川想要说话,似乎是在证明什么。
还好不是真正的萧风回在身边,不然这些话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倾诉出口。
雪不知道停了多久,沈淮川只能听见浅浅的风声。
他坐了不知有多久,那人也安静的地他坐着。
他突然问:“地上的雪厚不厚?”
“你听。”楚昱寒拉着他踩在雪上,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。
沈淮川唇角弯了弯。
楚昱寒又问:“想要堆雪人吗?”
“我又看不见。”沈淮川咳了两声。
“但是你能摸到雪,感受到雪的存在,这两天天气这么冷,等你好了,这个雪人估计还没化。”
楚昱寒抓住他的手,让他慢慢接触他掌心的雪。
沈淮川笑道:“那你可要堆一个大一点的雪人。”
“不然天气再冷,也没有。”
“说得对,不过,你也别想要耍赖赋闲,给我捧雪。”
楚昱寒当即开始行动,他似乎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冷,沈淮川刹那间的喜悦便足够了,他想要的,都会给的,何止这区区一个雪人。
沈淮川喜欢雪,他会在雪地里写字,画各种奇怪的图案。
楚昱寒想,他其实并不会画画,凤凰画成鸡鸭,乌鸦化成小鸟………
若非如此,再次见面时候,那个荷包,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。
楚昱寒甚至期盼能够再下一场雪,就在他们两个人堆雪人的时候。
只有他们两个,在这四方天地,再淋一场雪。
沈淮川:“你等会儿拿个胡萝卜过来,当做雪人的鼻子。”
楚昱寒堆雪人,沈淮川则老实地站着,时而递给楚昱寒一捧雪,前面的配合的十分默契,渐渐的……开始有了不对劲……
“啊——”
“不好意思”
沈淮川起了玩心,慢悠悠的,故意摔了一跤,一屁股顺势坐下,等着楚昱寒来。
楚昱寒果然放下手中的动作,快跑过来将他扶起来。
沈淮川就趁机使坏,将手塞进他的脖子里。
沈淮川抱着楚昱寒,冰凉地手覆在他后颈的皮肤处,见楚昱寒还愣着,一声不吭,他那只手还要往里面钻。
“沈、淮、川”
“对不起哈”
沈淮川将冰凉的手贴在他的后背上,模糊间还能摸到几个崎岖的伤口,接触时间短促,更何况,他只起了调戏逗玩的心思,并没有窥探**和秘密的癖好。
他嘴上说着抱歉,行动却全是挑衅,跳起来,往一边跑,“但我是故意的。”
“慢点。”
楚昱寒看着沈淮川在他身上抓来爬来,蹭来蹭去,看着笑容满面的沈淮川,竟然嗅出浓浓的不舍。
这个时候的淮川,是发自肺腑真正的开心。
这个样子真实、鲜活,可爱,比他在楚宫里呆着的时候更加放松。
楚昱寒夺权扩域,就是为了沈淮川将来无论去哪,他都不必担心他的安全,可那些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权势,他愿意亲手奉上,换他展颜。
但或许于沈淮川而言,这些权力并非他所求,那些犹如云烟,他就算当时新鲜,终究会腻。
若是淮川想,他愿意扫清一切障碍,一辈子陪着他,平淡地渡过余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