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香 第33章 第33章

七星剑并非每个三霄宫弟子都佩有，毕竟是少见的珍稀法器，唯有门中翘楚才会被掌门赐剑。而这一辈更甚，拢共也不过两个弟子取得此剑，其中一把，便是给了卫恕平。

剩下唯余一把，就在眼前人的手上。

“在下秦百阳，久闻白姑娘大名，今日终于得见了。”青年面上笑意不减，伸手将血迹抹去，那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来，染得他脸上一片赤红妖冶。

白湘灵总觉得这人很像一种她以往常常见到的兽类，思索了一会儿，才反应过来，他岂不正似那山野林间的的狐狸么？眼睛狭长，笑得狡黠，还杀……杀鸟。

她手里拿着那把七星剑，被眼前人呼唤出了名字，连忙神色一紧，将那把剑往身前一挡，对着来人呲牙道：“你怎知道我姓白？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出名过了！”

那自称秦百阳的人笑了笑，刚抹去脸上血痕的手，又拂上了那把剑意凛然的七星剑，将上面的血沫全扫了下去。他这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，看得人心神俱醉，在白湘灵所识得的人里，卫恕平已算是最有风骨的一个了，可和眼前这人一比，似乎还是落了下乘。

就连白湘灵都快为他这姿态放下戒心时，那人却又开了口：“白姑娘虽不识得在下，我却早从师弟那里听过你的名字，所以一直对你上心得很。”

这话听得白湘灵更糊涂：“你师弟是谁，难不成是卫恕平吗？”

秦百阳见她并不蠢笨，点了点头，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。他嘴角笑意虽未减去几分，却凭空升上一阵寒气。白湘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，终于确信了眼前人不是善茬，他一定是来找她麻烦的。

卫恕平不爱跟她聊起门派中的事，所以她也对他那些师父师兄一概不知，哪能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他师兄？而且卫恕平自与她相逢后，几乎日夜相伴，又是何时将自己的事告诉给这位师兄的？

她心中暗骂卫恕平不讲义气。

那人踢了一脚身旁血流如注的死鸟，又道：“姑娘不好奇这是何物吗？”

白湘灵也撇了一眼那东西：“不就是只鸟吗。大半夜的出来杀鸟，这位小相公，你也真不嫌晦气呀！”

听她一说，秦百阳眼中涌上一种奇异之色，更畅快地笑了起来：“不错，不错，这正是只鸟！不过却不是普通的鸟，它就是妖类中的比翼。”

白湘灵本还戏谑着，听得这话瞬时脸色煞白。比翼正是梁银月的原身，秦百阳此时却正巧杀死一只比翼，难不成杀死的就是梁银月？可这绝不应该啊，梁银月已随着杜伯禹共乘而去，怎么可能为眼前这道士所诛杀。

见她这副反应，秦百阳不慎在意，悠悠解释起来：“世人对比翼常有误解，以为它们是单翼鸟妖，要同类搀扶方可上天入地。实际这妖物却是一魂两身，相互搀扶的两身本就是一体的。修作人身后，比翼也常常扮作两人来欺骗凡人，引人上钩。”

他说完，又笑道：“你们先前客栈里那店小二祝原和梁银月，其实本来就是同一只比翼，它设计你们落入圈套。奈何我那师弟心太软，终究不愿意在你们面前亲手杀了它，我这个做师兄的却不能坐视不理，就先替他杀了祝原。”

一魂两身？杀了祝原？白湘灵觉得自己原本活泛的思路像被眼前人横上木头，给硬是截断了，什么都思考不出来，只能紧紧咬着下唇又问：“你杀了祝原，梁……梁银月是不是也会死？”

秦百阳对她的分析很是满意。“他们本就是同一只比翼、同一条命、同一个魂，已没了命，还怎么活下去呢？不过杜公子倒是为此逃过一劫，白姑娘何不高兴些。”

白湘灵觉得哪里不对，又说不上来到底古怪在哪儿，只紧紧盯着秦百阳，不知再问些什么好。

于是她想了想杜伯禹，美人要是在杜伯禹怀里一命呜呼，会不会把那胆子小的公子哥给活活吓死？那可真是罪过了……

风雨还未歇，这山野间长大的白鼬只感觉雨水染透了她的衣衫。这些妖啊道士啊的事，真是麻烦死了，她一点不想管了。

倒不如干脆将剑给了卫恕平这师兄，自己一个人回白家村去好了，那里的日子总是平和，不必怕被算计，更不怕再为卫恕平的事烦心。

“我一点也不高兴，这剑你替我还给卫恕平吧，我要走了。”

她上前几步，刚要将剑交出去时，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高呼。

“白湘灵，快躲开！”

她听到时还未反应过来，只见她掌中七星剑忽然动了起来，霎时一道金光闪过，将秦百阳猛然刺来的剑挡了回去。白湘灵心中错愕，立刻往后推了几步，才见秦百阳手中早掐着法诀，两柄七星剑相接，擦出了一片火光。

原来秦百阳方才是想趁她靠近，一剑刺穿她的胸膛，幸而有七星剑相护才没有令他得逞。

至于那声音的主人，不是卫恕平又是谁呢？

秦百阳看着自己师弟焦急地踏步而来，还不忘御法和他缠斗，脸上的假笑全消散了去，甚至升上了一种难言的恨意。他冷冷道：“蠢货，放过那比翼就算了，现在还为了这妖怪跟我动手，你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糊涂事！”

一被训斥，卫恕平听得耳根发红，连忙将七星剑收了回来。他对着秦百阳抱拳行礼，埋下头不敢看对方，羞愧道：“师兄赎罪。”

白湘灵从未见过卫恕平对人如此恭顺过，就是先前对着玄相真人，他也是心高气傲的，并不见几分发自真心的尊敬。这看来很阴险的人，原来还真是他的师兄！她本已经觉得卫恕平脾气很古怪了，他这师兄还比他古怪上好几倍，难道三霄宫的人都是这样的，那岂非是个很古怪的门派。

但她不愿管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，这秦百阳竟不由分说要杀她，白湘灵自认是个识得清恩仇的人，有恩要报，有仇也要讨回来。她连忙摆出架势，又要如从前杀那些妖怪一般对付这笑里藏奸的师兄。

她刚一动，就听卫恕平喝了一声。

“不得无礼！”

什么不得无礼？最无礼的不就是方才和他动手的你自己吗！白湘灵心中又不禁骂起来，可终究是收住了动作，只用一双杏眼紧紧瞪着秦百阳不放。看样子卫恕平是不会眼睁睁任由她动手的了，但他方才出手，又像是站在自己这边的，这让白湘灵心里好受了些。

其实以她体质，这师兄应该半点伤不到她才是，所以她倒也并不害怕。

那师兄却好像没那么容易看得开，瞪着卫恕平的双眼里一片盛怒，让人看不明白他何以发作成这样。先前还微笑着的翩翩君子……至少也可算装得很像君子的小人，此时却丝毫不再遮掩。

“看样子，你是知错了？”

“……是，恳请师兄莫怪。”卫恕平的语气简直要低到尘埃里，平素里盛气凌人的模样不见，竟好似半点尊严也不要了。

白湘灵本以为这样认个错也就是了，秦百阳却上前，做了件白湘灵怎么也没料到的事——他抬手扇了卫恕平一耳光。

这力道实在不小，白湘灵听到漆黑雨夜中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巴掌声。即使在这样的夜里，她也能瞧见卫恕平侧过的脸上那刺眼的红印。她从未见过这道士忍受如此折辱，心里竟然也生出了一种怒意，恨不得冲上去也给这行径可笑的师兄一巴掌，叫他好好认清自己的斤两。

然而还不等她冲上去，就被卫恕平拦住了。他回头看她，低声道：“你先走。”

少女愣了愣，盯着他，满目不可置信。这样的屈辱他也肯忍，这还是先前那个卫恕平么，难道这一巴掌把他脑子抽坏了不成。她急切道：“我走去哪里？回白家村不管你了吗？”

其实她刚才是真切地想要回去的，奈何一见到卫恕平受辱，忽然又不想走了。她总还是觉得，卫恕平这人外强中干，没了她跟在左右一定不行，现在更是受了这个讨人厌的师兄欺负，她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留着。

秦百阳也很赞同她的话，挑了挑眉头，认同道：“白姑娘说的是，我这师弟真是不懂事，到了三霄宫跟前，怎能不请姑娘去坐坐？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。”

“师兄！”与秦百阳正相反，卫恕平的眉头压得很低，看起来分外懊恼。可他终究说不出一句顶撞的话来，这“师兄”二字已是他的反驳了。

“怎么，还想挨一耳光？”

卫恕平没再答话，原本就低下的头埋得更深，只是始终挡在白湘灵面前，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。他对白湘灵又重复了一遍：“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，马上走。”

白湘灵终于明白过来了，这秦百阳和初识时的卫恕平一样，巴不得立刻弄死她。而卫恕平此举，则是要她赶紧逃跑。逃，不是她处事的办法，可她瞧见了卫恕平眼里的恳求之意，隐约明白了他的为难之处。

他的确是反悔了，不想秦百阳将白湘灵带去三霄宫受难，可也断不会让白湘灵和自己师兄动手。

少女有些无奈，她发觉自己的确是没法不替卫恕平着想的，而且远比她愿意的程度要着想得多。所以任凭她怎么恼秦百阳此人，一看他那样眼神，她还是心软了。

她转过身去，认真道：“我日后还会来找你的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