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从她身边经过时手背无意间触碰到她的后腰。
姜瑜笙身体僵了一瞬,不自觉瑟缩了下。
他用手稳住四方桌走到姜瑜笙上面的阶梯,作势拎起姜瑜笙侧放在台阶上的桌子。
姜瑜笙回过神。
“你拿得动吗?”她没松手,“要不我们俩把它抬上去吧?”
“我一个人就行。”他说着就拎起一方桌腿。
姜瑜笙抬眼,前面还有十来级楼梯要爬:“我们俩一起抬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
姜瑜笙是搬过这桌子的,知道这桌子少说有个八十斤,她还想再劝,可男人却已经拎着桌子大步上楼了。
姜瑜笙快步跟上,生怕他半途拎不动,两手悬在空中随时准备帮他搭一下。
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。
确如男人所说,搬这四角桌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。
这桌子在姜瑜笙手里显得又大又沉,在他手里像个小手办似的,他就这样单手拎着四角桌轻轻松松到了二楼。
他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楼层,问:“放哪儿?”
“那边那边。”
男人按照姜瑜笙的指示走向墙角。
卫生间里的曹梦洁听到动静洗手出来,和姜瑜笙迎面撞上。
曹梦洁望着一旁搬着桌子的人,悄声问姜瑜笙:“那人谁啊?”
“路人。”姜瑜笙解释,“进咱们店里躲雨,看我一个人搬不动桌子,帮了一把。”
曹梦洁眯着眼“哦”了一声,凑到姜瑜笙耳边压低了声音说:“还挺帅的。”
姜瑜笙瞪曹梦洁一眼示意她小点声。
然而曹梦洁没接收到姜瑜笙警告的眼神,自顾自点评:“身材也不错。”
姜瑜笙的目光跟着曹梦洁一齐落在那人身上。
他走到墙角的位置,将四角桌稳稳放在地上时微微躬身,蓝色衬衫和黑色西服裤随着他的动作绷紧,显露出紧实的肩背脊线和健硕的背肌,袖口微微卷起,用力推桌子贴向墙面时小臂上的青筋凸起,迸发出遒劲的男性力量感。
身材是不错,姜瑜笙在心里想。
“不好吗?”曹梦洁用手肘捣姜瑜笙的腰,非要姜瑜笙给个回应。
姜瑜笙不想回答。
当事人就在眼前,这种话要是被他听到了……姜瑜笙不敢想得有多尴尬。
偏偏曹梦洁是个钻牛角尖的,追着姜瑜笙要答案:“老板?”
姜瑜笙仍旧沉默。
“难不成老板你喜欢小学鸡身材?”曹梦洁觉得惊讶,指了指对面的男人,“这种不比小学鸡身材好?”
她嫌弃地把曹梦洁推开:“小不正经。”
曹梦洁颇有些不服气,一副想和姜瑜笙再辩一辩的气派。
恰逢放好桌子的男人起身,说悄悄话的两人立刻噤声。
姜瑜笙和曹梦洁暗暗对了个眼神,确定对面的人没听见她们俩刚才的对话,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。
姜瑜笙上前道谢:“真是麻烦你了。”
“全都搬到二楼?”他问。
“啊?”姜瑜笙旋即意识到他在问楼下乱七八糟堆着的桌椅,“哦,我们打算搬七套上来。”
他的视线扫过姜瑜笙和曹梦洁,道:“我帮你们搬吧。”
同一时间。
姜瑜笙连忙摆手:“不用不用!”
曹梦洁疯狂点头:“好啊好啊!”
气氛凝固了半秒。
姜瑜笙正准备解释自己会请个搬家师傅来搬,话被曹梦洁抢了先。
“我们正不知道这么多桌椅怎么搬上来呢。”曹梦洁笑嘻嘻道,“大哥你怎么称呼啊?”
“我姓裴,单名一个准字。”
曹梦洁点点头:“好嘞好嘞。”
“这样,裴大哥,咱们把桌子搬上来之后交叉着摆。”曹梦洁站在楼层中间指挥,“里面放四张桌子,靠楼道的地方放三张,这样楼梯口的空间宽敞些。”
曹梦洁用目光大致丈量了一下楼层的面积,砸吧着嘴说:“等下……这样放,过道空间被压缩得太厉害……客人走路不太方便……”
裴准听到曹梦洁的嘀咕后给出自己的方案:“可以里面摆三张,外面对称摆两列,每列放两张桌子。”
“似乎也行……”曹梦洁边说着边拍拍姜瑜笙的手臂,“老板你说呢?”
话题丢到姜瑜笙这边。
方才商讨摆放方案的两人都望向姜瑜笙,等姜瑜笙给最后的结果。
其实姜瑜笙不想给结果。
“还是不麻烦你了,耽误你时间就不好了。”姜瑜笙对裴准说,“我晚些请个搬家师傅来搬。”
“老板请什么搬家师傅?”曹梦洁打断姜瑜笙,“搬家师傅不知道时候能来呢。”
曹梦洁直接拍板:“裴大哥,就照你说的摆。”
“说不上麻烦。”裴准这话是对姜瑜笙说的,“我这会儿正好没什么事儿。”
“裴大哥你北京来的吧?”显然曹梦洁也听出了裴准说话时的京腔。
裴准点头。
曹梦洁一贯是自来熟的性格:“来旅游?”
“出差。”
“你做什么的啊?”
“律师。”
曹梦洁“哦”了声:“那……”
“那我们快搬吧。”姜瑜笙打断曹梦洁,拽了拽曹梦洁后背的衣角示意曹梦洁闭嘴,她怕曹梦洁再追着他东问西问能直接把他祖上三代都问出来。
“就按你说的摆,里面放三张,外面分两列放。”姜瑜笙目光转向裴准,“方便客人通行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裴准颔首,转身下楼。
看着他的背影,姜瑜笙朝身旁的曹梦洁递了一记眼刀:“查户口呢?你改改话多的毛病吧,你那嘴跟着你也是受了不少罪。”
曹梦洁翘着嘴角回瞪姜瑜笙:“我话很多吗?”
“不多吗?”姜瑜笙斥她,“我都说了请搬家师傅来,你还麻烦他,咱们跟他又不熟。”
“也要请得到啊。”曹梦洁撇撇嘴,“上午不是打过搬家师傅电话吗?最快也得等到明天下午。”
姜瑜笙敲她脑壳:“我看你就是想偷懒。”
她边说着边拽着曹梦洁快步下楼。
别人好心帮忙,当甩手掌柜在一旁干看他一个人忙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。
裴准搬重量更重的四角桌上楼,姜瑜笙和曹梦洁两人抬稍轻些的椅子。
七张桌子很快被他全部搬上楼,姜瑜笙和曹梦洁力气小,动作慢,两个人加起来的效率还不足他的一半。
裴准左右手各拎一把椅子轻松上楼,楼下姜瑜笙吃力地抱起把椅子,曹梦洁抱着另一把椅子,两人面面相觑。
曹梦洁一脸骄傲:“你应该感谢我。”
姜瑜笙满头问号。
曹梦洁说:“要不是留住裴大哥帮我们搬,就我俩芝麻大点的力气,搬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搬得完。”
姜瑜笙不置可否:“我可以等搬家师傅来。”
“那你更得感谢我。”
“你又要搬什么歪理?”
曹梦洁摇头晃脑:“因为我帮你省了一笔请搬家师傅的钱。”
姜瑜笙无言以对。
三人来来回回上下楼跑了十来趟,终于将七套桌椅全部送上二楼。
屋外的雨不知道时候停了,此时正值傍晚,外面走廊上挂着的灯笼一个接一个点亮,店门口的青石小路上陆陆续续经过散步遛弯的人。
裴准站在门口喝矿泉水。
“今天谢谢你了。”姜瑜笙又拿了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,“这天说不好,现在晴,一会儿说不定又是暴雨。”
裴准将矿泉水接到手里:“谢谢。”
“现在店里乱七八糟没法开工。”姜瑜笙指了指裴准手里的矿泉水,“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连口热水都没给你,挺不好意思的,你要不改天来试试我们店里的茶点?不收钱,免费请你。”
“茶点?”裴准看上去饶有兴致。
姜瑜笙点点头。
“哦,我忘了你不是本地的。”姜瑜笙突然想起裴准提到他是来这里出差的,或许他只是短暂在徽州因为工作停留两三天,之后不会再来这边,“你大概在这边待多久?我们后天就能正常营业。”
“要不……”姜瑜笙又想起他总是接电话的场景,猜测他应该属于那种满世界乱飞的类型,“你要是没时间过来可以给我留一个你的地址,改天我寄一些可以常温保存的糕点给你,快递过去很方便,你抽时间签收一下就行。”
“不用那么麻烦,我在这边还会待一段时间。”
“那你来的时候提前联系我,你可以提前跟我说你要点什么品。”姜瑜笙将微信好友码打开,“我晚点发一份菜品的详细介绍给你,因为有的品每天数量有限,我怕你来晚了点不到你想要的,你来那天可以早上给我发消息,我帮你预留一份。不过可能得晚点才能发你了,我有点忙,店里还没打理好。”
裴准笑了笑:“不着急。”
*
裴准从车行取了车,晚上七点多回到中铭公司宿舍楼。
房门开的时候裴准正在修改实习生写的债务承继协议。
室友梁允南提了一个硕大的蓝色塑料袋进门。
裴准扫了眼:“你买的什么东西?”
梁允南呛他:“你管得还挺宽。”
说来也巧,中铭上市计划中聘请的审计人员正是梁允南带的小组。
这俩人一个胡同里长大的,从小到大谁都看不惯谁,小时候架没少打,上学之后两人较劲似的,你跳级我也跳,你拿省奖那我就拿国奖,你去清大我就去京大,谁都不肯被压一头。
十岁的年纪,别家的孩子还在纠结晚上放学买几根糖葫芦,这俩卷到穿起笔挺西装只为抢一个演讲名额。
裴准一身藏蓝色西装配酒红色领结,梁允南一身黑西装搭蓝方块领带,两人早上出门在胡同口相撞。
梁允南臭着脸骂裴准:“骚包。”
裴准咬牙切齿怼回去:“装货。”
那之后,两人八年没说过话。
关系能缓和,全靠一傻逼。
大三那年,两人不约而同计划出国,裴准要去宾夕法尼亚大学法学院,梁允南选了牛津赛德商学院,为了提升软背景,两人在一个美股IPO项目实习里相遇。
当时两人年纪小,十来岁的愣头青,履历突出,家世显赫,同行的券商觉得他两是关系户进的团队,把他们往死里整。
有些人就是这样,手里攥着点权力就把自己当皇帝。
逼迫他俩大半夜爬起来通宵调档,发配他们八天辗转十九个省市走访,故意给错指令让改文件改几百遍然后鸡蛋里挑骨头把两人当狗训。
两人一致认为那券商头子是傻逼。
实习结束当天晚上,梁允南望风,裴准动手,合起伙把券商头子汽车后轮轮胎扎了。
后来因为学业和事业各奔东西,鲜少见面。
虽然两人一起干过缺德事儿,裴准依旧看不惯梁允南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,梁允南也看不顺眼裴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。
见了面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。
比如现在,裴准往那儿一坐就开始摆长辈的架子:“好好跟你小叔说话。”
按辈分,梁允南得叫裴准一声小叔。
梁允南妻子黎佳月和裴准有那么一层朦朦胧胧的亲戚关系在,黎家和裴家生意往来多,相互之间认的亲戚。
梁允南装没听见,慢吞吞戴上蓝白色口罩,手里捣鼓一个小喷壶,朝里面倒了一袋白色的粉,然后拧紧,回身朝空中喷。
水珠猝不及防扩散到裴准身边。
裴准跳起来躲开,衣服上溅的水珠一股刺鼻气味:“这什么东西?”
“不想死就滚出去。”梁允南拿着喷雾四处喷。
“你这到底什么东西?”
“杀虫剂。”梁允南荡了两下手里的喷壶,“友情提醒,人闻了会中毒。”
不知道姓梁的出什么老千半夜喷这东西。
杀虫剂的味道没五六个小时散不去:“晚上住哪儿?你最好别告诉我让我现在十点多出去找酒店。”
“办公室。”梁允南像是猜到他会这么问,语气淡淡的,“换个地方办公而已,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?”
裴准一噎。
今晚要改招股书,大概率会熬通宵。
裴准无话反驳,抱着电脑离开房间去了驻场办公室。
驻场地的办公环境比不上律所的单人办公室,发行人只给配了两间大办公室,券商一间,律师和审计共一间。
空间有限,一张大方桌铺开,四方摆满靠椅,办公室的底稿文件堆了一摞又一摞,地面和桌面上的插线板电线混乱地缠绕。
靠里面的两位置最整洁,一个裴准的,一个梁允南的,这两人唯二的共同点就是都有点洁癖和热爱加班。
裴准进门,他带的两个实习生起身打招呼:“老师。”
裴准语气松快地问:“还不下班?”
赵敏言扶了扶下滑的眼镜:“您下午让我修改的债务承继协议我没改完。”
裴准目光转向高志。
“我在读Dr.林发布在《华尔街日报》上的文章。”高志顿了顿,“但是我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,正在给Dr.林去邮件询问。”
“你少给他发邮件。”裴准笑着说,“林最讨厌已经毕业的学生发邮件对他问这儿问那儿,除了结婚邀请函和新生儿百日宴这种邮件,学生给他发什么邮件他都不会回,发了也是白发。”
Dr.林是裴准和高志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时的导师,裴准和高志除了如今带教和实习生的关系,两人还是前后辈的同门关系。
“你回去休息。”裴准对高志说完这话,视线调转到一旁站着的赵敏言身上,“你留下。”
两位实习生同时一愣。
下一秒赵敏言坐回原位,高志看上去想说什么,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,听话地离开了办公室。
他出门的时候梁允南抱着电脑进来。
梁允南带的小组成员起身和他打招呼,他点头应和,随后在裴准身边的座位落座。
裴准正在给电脑插充电线,梁允南突然道:“以后别在房间里放吃的喝的,屋子里有蟑螂。”
裴准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有什么?”
梁允南见裴准一脸不相信的样子,嘲讽道:“你一大老爷们怕那东西?”
“你可能刚来这里不了解。”梁允南比裴准提前进场一个多月,他解释说,“我在房间里看见过好几次蟑螂,所以我每周都喷杀虫剂。”
裴准脑中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。
大脑自动拼凑出一套逻辑链将往事重演。
晚上从外卖员手里拿到姜枣奶,刚打开姜枣奶盒盖儿,一个电话进来,上铺的梁允南已经休息,于是他选择出去接电话。
趁这个间隙蟑螂钻进姜枣奶。
回来的时候他舀了一口姜枣奶。
然后发现了蟑螂。
裴准心里顿时一阵烦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