绵绵的小雨被风吹散,倚危不解的看着表情极臭不说话的人,想起皇帝要杀他之前也是一言不发。
没来由的惶恐让他紧盯着面前的人,小心翼翼的问:“不可以吗?”
赵行渐大脑去疯狂运作,最后终于从倚危的话中品出意思,他问:“有人要你的命?”
倚危点头,乖巧回答:“皇帝要我的命。”
未来皇帝·赵行渐一口大气吐不出,面色凝重地说:“是哪个皇帝?”
倚危记不住皇帝国号,只能说:“老老的……”
他眼神停在赵行渐脸上,微微眯起打量他,“长得和你有点像,比你老很多。”
仿佛猫类审视的目光看得赵行渐浑身不适,终于搜寻出一点记忆,梦中老皇帝确实长的和他很像。看来是老皇帝要杀倚危。
不过他记得书中倚危一直是在皇城边缘执行任务,应该是等老皇帝去世,他登基后倚危才被连带的调到皇帝跟前。
是因为倚危对故事改变所有才导致他到现代的吗?
赵行渐思考着,语气一顿,决定先普法,严肃道:“现代社会不允许打打杀杀,到处要人命。”
倚危眼睛清澈明亮,映着昏暗的天空和赵行渐的身影,他也严肃,用力一点头,“嗯!”
只是这严肃在看到周围陌生环境还是淡下了,他犹豫着,在赵行渐以为他要说什么恐怖言论的时候,倚危嗫嚅着开口,“我,我害怕。我不认识这里。”
你当然不认识,赵行渐心想。
他认真看了眼倚危,倚危身上倒不是古装长发,反而穿着学生气十足的卫衣牛仔裤,短发微卷,长牙舞爪翘着凌乱发丝。
要不是噩梦一般的脸和倚危身上明显的恐惧情绪,他根本不可能相信这是书中主角。
按小说套路里应该是魂穿。
他低头主动开口,“要不要先跟我走?”
倚危犹豫的表情一散,眼前一亮。
小说里倚危身手好,身世凄惨,为人反应慢,懵懵懂懂长到十六七岁。教管他的上司只是教他如何做暗卫,却没人教他为人处事。
这种有能力却没清晰认知的人,放在现代是很危险的,譬如他刚刚穿过人群时,看到的就是倚危满脸警惕蠢蠢欲动。
赵行渐打算先不管小说主角为什么会在现代,先把对本能害怕的倚危带回家,再想后续怎么办。
哪怕赵行渐一字不差背下整本书,也改变不了书中倚危后期扭曲的心态,如果恰巧穿书时机不对,穿到倚危觉醒报复的阶段,那赵行渐更是别想跑。
如果可以……
赵行渐看着瘦弱少年,无意识抬手把少年头上翘起的毛拧成一簇。
如果时间够不如趁倚危三观未建立的时候为他创造一个三观,兴许他还能活命。
赵行渐凑近那张日夜盘旋梦中的脸,身体本能的有些紧绷,他认真的说:“我可以在这个世界先照顾你。但你要听我的,可以做到吗?”
倚危不明所以的歪头,柔软嘴唇微微抿起,严肃点头:“嗯!”
赵行渐看他乖巧的样子,心中复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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倚危端端正正坐在车里,好奇的看着奇怪的铁疙瘩,手悄悄摸着屁股下面细腻的触感。待被看不见的东西隔开的场景急速后退,嘴巴无意识微张,感叹道:“好快呀。”
赵行渐懒懒靠着,手垂在膝盖上,“这个类似于你那里的马车,不过不需要马拉。”
倚危对不需要马拉的“马车”非常感兴趣,手压在玻璃上,使劲推了推,兴致勃勃的开口:“那这个是结界吗?”
赵行渐说:“这个叫玻璃。”
倚危跟着迭声念了几声玻璃,眼睛弯弯的笑起来,视线中他又看到赵行渐胸口一个红黑色闪着光的铁疙瘩,好奇凑近,“这个呢?唔,凉凉的。”
赵行渐倾身向后,少年柔软的身体贴上,衣服上带着黏糊湿气,他有些怔,脑子里梦中画面一闪而过。
他甩开脑子里面的画面,手手抓着倚危单薄的肩膀,强行拎着人坐好。
顶着倚危疑惑的表情,他摘下胸针塞进少年手里,语言简洁:“胸针。”
倚危捏着手上红黑色的胸针,上面镶嵌的珠宝在他手上闪着光,他看了半天,琢磨出来,“这好像是只鸟。”
少年白皙手掌摊开,指尖轻轻摸过胸针上面的起伏,柔软的唇角扬起,憨态可掬的天真样子。
赵行渐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,梦中场景奇幻异常,他顶多是对自己惨死的结局感到恐惧。对于梦中主角是没什么想法的。
只是如今人在自己面前,笑吟吟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,他才感觉有几分恍惚。
或许有人教他保护他,倚危不会辗转几个主子麾下受尽折磨,也不会不到二十就被逼疯。
他不知如何作态,只照着从前和弟弟们说话的语气,温声开口,“这是伯劳鸟。最可爱的猛禽。”
他想了想,问:“如果你父母找你,你愿意跟着他们还是跟着我?”
倚危对忽然转变的话题不解,眨着眼睛说:“我没有父母啊。”
赵行渐差点就应下了,对着倚危纯澈的眼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书中的倚危确实没父母,但是现实中的不一定。
他艰难道:“假如你有父母呢?”
倚危握紧手上胸针,茫然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司机,“我不认识我父母。”
赵行渐顺着他眼睛看了眼司机,恰巧对上小林震惊错愕的眼神,觉得自己像在拐小孩,“……好,你跟我。”
单方面定下目标和倚危的去处,下车前小林犹豫了一下,为了少爷的精神健康咬牙建议,“大少爷,要不请医生来看看。”
赵行渐微笑:“谢谢,我很健康。”
他扭头看乖巧站在身边的倚危,想起他从三楼跳下,虽然行为上非常正常,但他还是问:“那么高跳下来,腿痛吗?”
倚危摇摇头,腼腆一笑:“我之前不小心摔下悬崖,除了身上被石头刮了刮,别的一点事都没有。”
小林瞪大眼睛,仿佛看到两个神经病,显然不知道如何和赵总交代。
赵行渐拍拍倚危的肩,对着小林道:“这位更是健康强悍。”
说完带着倚危就走。
赵行渐直接带着倚危回自己房间,开门的时候倚危凑在一旁看着赵行渐动作,恍然大悟,“原来是这样开的。”
赵行渐:“什么?”
倚危仰着头皱着眉,“我一睁眼就在奇怪的地方,有个人上来我摸我,我不会开门。”所以只能跳窗。
赵行渐决定先教倚危开关门。他修长的手搭在门把上,拧了一下,往里一推,“就这样子。”
倚危对陌生的事情好奇,小鸡啄米点点头,开心的说:“我会啦。”
教完倚危在室内的基本生存技能,赵行渐手机一响,是他爸父亲的助理,消息两条,一条是一个文件资料,另一条是“赵总说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”。
赵行渐忽略下面一条,点开文件,是倚危的资料,现代的倚危是一位二十一岁高中辍学的孤儿。
资料内容无聊乏味。
赵行渐看了两眼就退出,切换小说页面决定先和倚危对对信息。
倚危坐在他对面,屁股在沙发上弹了弹,笑得单纯。
赵行渐问:“你多大?”
倚危:“十五啦。”
哦,放现代就是一高中生。
唯一庆幸的就是十五岁的倚危没有遭人毒手,还是故事前面几章天真懵懂的样子。
倚危见赵行渐低头思考,在沙发上颠地动作也停了,他凑过去,蹲在赵行渐腿边,“这是哪里呀?”
赵行渐垂眼看着凑上来的脸,思绪一卡壳,失笑说:“现在才问我?”
倚危不好意思一笑,小脸被室内温度熏的红扑扑的,真诚道:“这里好漂亮,我好喜欢。”
赵行渐半俯下身,也凑近,睫毛垂下阴影,说:“这是我家。”
倚危感叹:“你家好白。”
赵行渐闻言打量了下四周,对比古代建筑墙纸是白很多。
“咚咚咚。”
规律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从门口响起,赵行渐想也不想就喊了一声进。
咯吱咯吱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连成一片,倚危好奇的抬头看过出去,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来人的刹那骤然冻结。他整个人像瞬间被抽走了灵魂,瞳孔紧缩成一点,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。
仿佛温顺乖巧的猫科动物遇上天地,下一秒,僵直的身体被汹涌而出的东西冲破
——“啊!”
一声恍如兽类被逼至绝境的尖叫中,瘦小的少年鱼一般极快窜出!
赵行渐猛然抬头,短暂耳鸣中,思绪搅入混乱纠缠的线团里,线头一闪而过。
重物坠地巨大的砰一声,女仆尖叫的声音将混乱的线团打散,赵行渐赫然起身,怔然的看过去。
——倚危半俯身倒在门口,腰侧卡着轮椅翻倒时朝天的两个轮子,女仆张大嘴满脸着急地要拽倚危。
赵行渐后悔不已,几步上前伸手抓着倚危的胳膊要把人拽起,倚危单薄的肩膀下面他爹被掐的满脸通红,眼光嫌恶的从倚危身上,移到自己身上。
倚危宛如被雨催着不堪的花一般颤抖着,他咬着牙,两条细瘦的胳膊狠狠卡着身下人的胳膊,面上泛上几乎病态的红,狠毒的目光死死压在那张令他极为熟悉的脸上。
就是这个人,就是这个人下令杀了自己,都怪他。
他死前懵懂,死后到了陌生的世界恐惧才和对奇异世界的畏惧感一起慢慢蒸腾,直到见到熟悉的人,情感比身体先作出选择。
——杀了他!
“倚危!松开!”
赵行渐抓着他胳膊急唤,癫狂的倚危力道很大,光拽手臂压根拽不住,他弯腰用力抱着倚危细薄的腰,强行将人抱起来。
而一心想掐死皇帝的倚危被人强行拽起后奋力挣扎,全然敌我不分,昏沉的大脑里觉得阻止他的人都该打!
手肘用力向后,狠厉一击。身体碰撞的激烈声音后,赵行渐眼前短暂白了几秒,剧痛从腰侧蔓延。
他忍着痛想开口安抚,却恰巧对上倚危赤红的眼睛那双眼里委屈仇恨不解混在一起,渐渐和梦中倚危拿着刀一刀刀刮着他脸上皮肉时的眼神重叠。
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向上,逐渐充满赵行渐浑身,梦中书中真真假假奇幻的飘浮的场景渐渐与现世融合,从二人身体接触的地方展开。
浓重的杀意从倚危身上散发,像是盘踞附骨的毒蛇,一口咬在赵行渐自小接受现代教育养成的良好善良三观上。
毒素麻痹道德,赵行渐又想还不如让倚危在大街上,翻了错就去蹲大牢,好歹铁栏杆能困住他。
赵行渐眼看着倚危要与自己缠斗,几步将人抱到卫生间前丢了进去,迅速锁上门。
“让我杀了他!我要杀了他!”
倚危尖叫着一下一下用力撞在门上。
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,视线角落赵父被人扶起,坐在轮椅上慢慢向他靠近,衣服凌乱,人却从容不迫,眼中满是嘲讽:“自己不敢杀我,找人来?”
赵行渐冷眼看过去,语气不屑:“哪天轮椅一滑,头磕地上,你最好能保住命。”
赵父笑笑。
赵行渐看着赵父的脸,因为梦中的事情过于玄幻,他从前从没把现实和梦境连起来过。
于是他也没发现,梦中出现过短暂几面的老皇帝和他现代的爹如此相似。
卫生间倚危对撞门声渐轻,最后全然平静,赵行渐居高临下的看着父亲,说:“你走吧,一会儿他……”
话音未落,巨大的碎裂声回荡在整个房间,赵行渐瞳孔一缩,反应极快的伸手拉开门。
只看到少年单薄的身影从窗户一跃而下。
“……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