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才是徐琳的英语课。
舒榆联想到白圆圆一番人行径,想来是不会太平,而且以她的性格,喜欢给人直接下定论,八成是一杆子把人打死,说她是抄来的。
若说是抄来的,说明她考的不错,变相的证明周既明教学方式正确,她本人也并非一无是处的笨蛋。
整个下午她控制不住地心情烦躁,坐立难安,就像是在等待宣布死刑,可能宣判的那一刻,尘埃落定,反倒进入贤者模式。
但在等待的时间里,会反复凌迟人的意志。
蒋章作为她的同桌,将一切看在眼里,可他不能为没有到临的事情做些什么。唯一能做的就是课间帮她把水杯里的水打满,少去问她些问题,尽量不干扰她的神思,免得火上浇油。
悬挂在高空正中的烈日,随着时间的推移,一点一点倾斜而下,直到颜色开始变得金黄,天空出现粉颜色,舒榆终于在焦灼的情绪中迎来了最后一课。
班主任今天穿的一身黑裙,脸上不施粉黛,与黑融为一体,显得被衬得气色不好,加之板沉的脸,给舒榆一种西方恐怖片里的邪恶修女。
也许是这个人在她心里一直处于“坏”的一方,导致她打量人的时候总会用暗黑,恐怖的认知形容她,这已经成为她下意识的行为。
在班主任用刻板印象打量她时,她也在用脑海中的固有印象看待她的做法。两个人在某种形式上进行了同步交织,只是有的人在变,有的人在原地踏步。
舒榆端坐在位置上,目不斜视的望着讲台,并没有将视线上移,盯看她的脸。眼睛虽是不看了,耳朵却时刻在听。
嗯,她说英语试卷已经改完了,成绩统好了。
嗯,她说这次试卷有难度,及格的人很少。
嗯,她说有人考试作弊了。
终于,来了啊。
当班主任说出这话时,舒榆的注意力竟神奇的不再聚焦于此,开始四处发散,突发奇想——如果此刻周既明坐在她边上,听台上班主任意有所指的话语,他会怎么做?
是站起来为她鸣不平,质问班主任的言行,还是该干嘛干嘛,不与傻子论长短,然后放学带她去县城里吃好吃的,看一部搞笑电影开心一下。
舒榆莫名有点想念他了。距离上一次视频,还是四天前,他现在是在上课呢,还是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,亦或是偶尔犯懒劲过一下躺平生活。
她本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,左耳进右耳出。
在班主任说出有人作弊的话时,大半个班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望了过来,见处于舆论中心的人没甚反应,看热闹的同学不禁心里暗赞一声沉得住气,扫兴而归。
不过众人还是抱着一颗幸灾乐祸的看戏心理等待下课,老师一走,各个小团体便会快速聚集在一起,为新的谈资热聊。无确凿实证,只需稍加引导,便能三人成虎,说的头头是道,舆论定罪。
蒋章右手高高举起,班主任还没点他名,大高个子就直接站了起来,扬声问:“老师,你说谁作弊?能不能直接点他名字啊,免得大家乱猜,害无辜的人倒霉啊——”
男生话中调侃意味浓厚,刻意提高了声量,响亮到不用戴扩音器,人人皆听得见。
一有人带头,班里不怕班主任的几个男生紧跟着起哄,吹口哨,不知是谁喊了句:“哎哟,英雄救美啊~”
蒋章眉头一皱,眼神凌厉的朝声源处扫去,带着强烈的不喜。
舒榆也抬头,不过是在看他,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对当前情况的茫然。转而又看向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,本就黑沉的面上,好像又黑了一个度。
她觉得这人要是再黑下去,真的要和黑板融为一体了,黄黑黄黑的。
班主任紧盯着蒋章,一字一句道:“有些人作不作弊都不需要我点名,等成绩出来了,大家自有分辨。”
“自有分辨?也就是说老师没有证据证明,还想着让我们自己来猜是谁作弊了?万一大家猜错了怎么办,岂不是对别人的心灵造成伤害,变成隐形的霸凌?”
“哎呀,老师,万一大家伙猜是我作弊怎么办?我最近可是埋头苦学呢,等成绩出来一看,嘿,排名上升不少,哦,这家伙肯定作弊得来的,你这让我有口难言啊老师。”
班主任被他这说相声似的话气的不轻,心里厌恶极了这种混不吝的青春期男生,天不怕,地不怕,最爱拆老师的台,现下台下被蒋章逗得不少人发出低笑声。
“你有没有作弊自己心里清楚,我懒得说,但你非要知道我口中所指作弊的人是谁,还带着全班一起起哄,那我便也没什么好帮忙隐瞒的,面子这个东西是自己挣的,而不是靠别人给。蒋章,你与其在这不顾课堂纪律,带头闹事,不如问问你的好同桌,是怎么从倒数第三变成班级第三的。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,整个班瞬间炸了锅,诧异声一片。
有人浑水摸鱼的说道:“这也抄的太离谱了!”
蒋章得知她考得好,先是一喜,而后注意到众人反应,落地的心猛然下坠,比坐过山车的速度还要快。他赶忙低头看舒榆,见她右手还握着笔,左手捏着卷子上角,她自己都没意识到,那块卷角要被她捏烂了。
徐琳的话并不能中伤她,但是朝夕相处的同学一个个对她露出鄙夷神情,还是让她心里刺痛了一下。
迅猛的流言扑面而来,即便做了再多建设,此刻依旧抵挡不住,她短暂地低下头颅,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,怎样的表情面对大家质疑,又该如何让人相信,这个优秀到匪夷所思的成绩是靠自己考出来的。
她被班上同学一声声质疑淹没,被他们轻蔑的目光刺伤,被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震得心碎。
可她明明没有错。
他们的怀疑又算得了什么,他们不知道她刷了多少本练习册,写了多少张卷子,用尽了多少根水笔。考出这样的成绩是她应得的,是她付出切实的努力才得来的结果,她不应该低头。
她要昂首挺胸。
“老师,你有证据吗!”蒋章不再以玩笑的形式说话,而是在大声质问。
班主任嗤笑:“你看大家的反应,还需要证据吗?”
简而言之,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,没有人会相信以她常年垫底的成绩能够一跃到班级前三,真是做梦也不敢想。
“老师,你有证据吗!”他再次铿锵有力的质问,与此同时,右手跟着按在了舒榆单薄瘦弱的肩膀上,带着温暖的力量。
舒榆的手不住颤抖,腿在发软,但她逼着自己站了起来,向班主任要个说法:“老师,你亲眼看到我作弊了吗,你抓到我作弊的证据了吗?”话语间,仍能听出一丝颤音。
怎么能有人坏成这样。
“大家的质疑不就是最好的证据,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水平,这个成绩不可能靠你自己考的出来。我作为你的老师,好歹也改了你两年的作业,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?”
舒榆:“改作业?开学到现在,老师您改过几次作业,每次不是叫几个同学去办公室里批改,就是打回来叫我们自己对答案,次数少的屈指可数,而且您也说了是两年,不是现在,过了个暑假,我勤学苦练,成绩提升了,有什么问题吗?”
她在班里一贯细声细气的说话,这还是她第一次当众为自己据理力争。
这些天她的努力,蒋章全看在眼里,换成谁被空口白牙的恶意揣测,心里都不会好受。
蒋章:“是啊,老师,作业没改几次又怎么知道舒榆是什么水平,说不定她暑假突飞猛进,弯道超车呢,您不能一杆子把人打死吧,还在班上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说她是抄的,没点证据,单凭‘揣测’怎么让人信服,考试我就坐在她后面,没看到她有什么小动作,监考老师也没发现异常行为,就是她自己考的,真实水平!”
与他们隔着两组位置的丹丹也站了起来:“老师,您还不知道吧,我们村出的那位省状元给她补了两个月的课,整整两个月,光是跑书店都跑了四五次,她家里的教辅,试卷估计要堆成山了,考到班级第三不稀奇吧,直奔第一去都不为过,那可是省,状,元。”
江市教育资源优渥,人才济济,多如过江之鲫,能从资源贫瘠的小县城中学一跃而上,夺得‘状元’,绝对不是简单的事,不然也不会到处都拉着横幅,一中门口,街道墙上,村口子杆上无不张贴着喜报,恨不能广而告之。
有段时间没在一起玩的玲玲,小竹等人也跟着点头作证。班里原本还笑闹的氛围立时安静,挂在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。
看热闹的人乍然听见这个消息,火热的心顿时冷却,伴随而来的是浓浓的危机感。
班主任脸色变了——由黑转白。
大概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不起脸的原因,她将带进来的教科书狠狠拿起,后又重重丢到讲台上,发出沉重的一声响。
拔腿欲走,临了前撇下句:“这是在上课吗!有哪个班上课像你们这样肆意玩笑说话,顶撞老师,无组织,无纪律,这样的班我带不了,你们另请高明吧。”
蒋章一点不在怕的,在她背后喊道:“老师,你还没说清楚呢,怎么就走了?说舒榆作弊,您拿出证据来呀,还有我最近也努力学习了,排名怎么样,我也不是抄的喔~”
舒榆适时拉住他欲探出窗外的脑袋:“见好就收,跟她掰扯不清楚。”
她这段时间上课以及作业情况,各科老师都看在眼里,特别是数学老师几乎天天在她交上去的练习上画笑脸,以表嘉奖,有时还会写点鼓励的话语。
舒榆不信班主任真的对她的变化一点都察觉不到,更多的怕是不愿,不愿意相信只一个暑假,人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。
而那个人还是她一直嗤之以鼻,被骂榆木脑袋的差生。